第四十九章.欲擒故纵

上菜的间隙，龙馨端来青瓷茶海，冲恩施玉露的动作跟练过太极似的，行云流水。陈军瞅着她温杯时绕的是逆时针，出汤时茶漏跟公道杯隔着三指宽，每个动作都像用尺子量过。茶汤在玻璃公道杯里打旋，嫩绿的茶叶舒展开来跟春芽破土，清香混着窗外飘来的炸油糕味儿，在空调房的恒温里分层飘着，跟老武汉的里分巷子似的，一层一个味道。

"新世纪传媒在汉街重新开张，曲总胆子不小啊。" 李世强端着骨瓷茶杯，杯沿遮着半张脸，"当年武汉广场那栋楼，多少公司上去时雄赳赳气昂昂，下来时跟丧家犬似的。" 他放杯子时，杯底跟桌布蹭出轻得像蚊子哼的 "咔嗒" 声，"听说曲总这次拿了汉街写字楼十八层整层？你们那栋楼的电梯是德国原装，故障率比我们这栋低六成，跟汉口的老租界房子似的，扎实。"

陈军听出话里的试探，手指头摩挲着茶杯底的冰裂纹："整层也不算么嘶大事，也就四套房子的面积。曲总常说，跌了跟头要看看摔在哪个凼子。武汉广场的教训，让我们明白写字楼选址不能只看租金。汉街这边挨到东湖商圈，地铁出口直通地下车库，对我们这种常要接客户的公司来说，方便比面子重要，跟过早选摊子似的，近便才是王道。"

说话间，领班托着漆盘推门进来。一尺宽的青瓷盘里，武昌鱼摆得跟在水里游似的，葱丝姜丝顺着鱼身纹理排得整整齐齐，热油泼过的豉汁还在 "滋滋" 响，跟在唱小曲。龙馨立马起身，用银公筷轻轻划开鱼腹："李总您看，这鱼腹的刀工刚好避开主骨，吃起来不费劲儿。" 她先给陈军夹了块鱼腩，再给李世强挑了鱼尾，然后给金灿添了鱼肉，最后才给自己夹了片鱼背，分得比打麻将摸牌还讲究。

李世强举起酒杯，杯壁上 "香满楼" 的暗纹在灯光下忽隐忽现："按说，我们两家公司业务重叠不多，新世纪做影视，我们鼎盛搞广告投放，" 他眼睛在陈军脸上打了个转，"但上个月在光谷创意园，我看见曲总跟文旅局的王处长聊城市宣传片 —— 陈副总，这可是块硬骨头，不好啃啊。"

陈军的筷子在牛三鲜的红汤里顿了下，辣油香气熏得鼻子有点痒。他晓得李世强说的是市政府要招标的 "武汉印象" 系列宣传片，这项目涉及七个中心城区，预算过千万，更重要的是能借此挤进政府合作的圈子。曲俊在公司战略会上说过，这项目是新世纪重新站稳脚跟的关键仗，跟打仗抢高地似的。

"城市宣传片讲究底蕴跟创新搭班子。" 陈军夹起一块炖得烂乎的牛筋，"汉口的租界房子、武昌的黄鹤楼、汉阳的古琴台，这些地标要拍出新花样，确实得下狠功夫。" 他忽然想起上周在汉街碰到的老画家，老头在梧桐树下写生，画布上的现代楼群跟远处的红巷博物馆群混在一块儿，竟有种说不出的和谐，"其实武汉最勾人的，就是这种新旧搅和的烟火气，就像这碗牛三鲜，既有牛肉的醇厚，又有泡椒的冲劲，辣得人直嘶哈，却忍不住一筷子接一筷子往嘴里送。"

李世强眼睛亮了亮，举杯跟陈军碰了下："陈副总这话有意思。我常说，搞传媒这行，最怕端着架子讲故事，老百姓不爱看，跟卖热干面非要用银碗装似的，矫情。" 他喝了口汤，接着说，"听说新世纪在汉街办公室弄了个开放式影棚？曲总这是要走亲民路线啊，跟摆摊子似的？"

窗外的太阳忽然被云遮了，雅间里的灯自动亮了两度。龙馨适时给各人杯子里添了 "白云边"，又换了新茶，这次泡的是宜昌宜红，琥珀色的茶汤在杯子里转来转去，跟液态的金子似的。陈军注意到她换茶时，把用过的茶渣倒进青花瓷水盂，动作轻得像在捧易碎的宝贝，跟伺候老祖宗似的。

"亲民不是讨好，是找对跟观众聊天的路子。" 陈军放下筷子，用餐巾擦了擦嘴角，"就像李总刚才说的香满楼，从巷口棚子到星级酒楼，变的是门面，不变的是对食材的较真。我们新世纪，变的是办公地点，不变的是对内容的敬畏，跟老武汉人守着祖传手艺似的。"

李世强大笑起来，笑声震得桌上的汤包笼屉微微发抖："妙！陈副总这话讲得妙！" 他转头对龙馨说，"把我们公司那套《武汉老照片集》拿来，送陈副总做个念想。" 又看向陈军，"里面有二十年代的江汉路、五十年代的武昌江滩，说不定能给你们的宣传片找点灵感，比瞎琢磨强。"

汤包上来时，笼屉掀开的热气把玻璃窗糊得雾蒙蒙的。陈军咬破薄皮，鲜美的汤汁在舌尖炸开，混着蟹黄的香。他看着李世强熟练地用吸管喝汤，忽然明白，这中年男人看似随意的话里，早把合作的橄榄枝递过来了，跟汤包似的，软乎乎的皮里藏着精心调的馅儿，懂吃法的人才能尝出真味。

酒足饭饱，龙馨捧着烫金封面的相册进来，陈军瞅见相册边缘磨得有点毛，显然是被翻了好多遍。李世强亲自翻开第一页，泛黄的照片上，江汉路的骑楼下，穿旗袍的姑娘跟西装革履的先生并排走，背景里的 "上海时装公司" 招牌清清楚楚。

"这是 1937 年的江汉路。" 李世强的手指划过照片上的人，"我爷爷当年就在这条街上的钱庄当学徒，后来日本人来了，钱庄关了门，他就摆了个报摊，卖《大光报》和《武汉日报》，跟现在的自媒体似的，传递消息。" 他合上相册，递给陈军时掌心在封面上停了两秒，"这些老照片，比任何策划案都更能告诉你，武汉的魂藏在哪儿，不是那些新盖的高楼能比的。"

走出香满楼，太阳又从云里钻出来，把骑楼的影子拉得老长。李世强站在台阶上，看着步行街上摩肩接踵的人："陈副总，下个月文旅局的招标会，要不要一起去听听？" 他语气像随口一提，却盯着陈军看，眼里的认真藏不住，跟下棋时将军似的。

陈军接过龙馨递来的西装外套，午后的风拂过衬衫领口，凉凉的："要是李总不嫌弃，我们新世纪当然愿意多学学。" 他看着李世强嘴角的笑深了些，知道这顿饭的目的达到了 —— 这不是简单的请客，是两个在商海里扑腾的人，隔着桌子完成了一次无声的约定，跟老武汉人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似的。

步行回写字楼的路上，龙馨忽然开口："陈副总，您注意到李总点菜的习惯没？" 她声音低了点，"他总是让客人先看菜单，但最后点的都是最能代表馆子特色的菜，跟做人似的，表面客气，内里有主见。" 她转头看陈军，眼里闪过一丝佩服，"就像您刚才说的，不变的敬畏 —— 李总最看重这个，比什么花言巧语都管用。"

江汉路的梧桐叶在风里沙沙响，陈军站在写字楼玻璃幕墙前，望着楼下熙熙攘攘的人群，指尖的香烟明灭不定。会议室里传来一阵握手声，合作备忘录上的烫金字在阳光下闪着温润的光。作为新世纪传媒的副总兼首席战略顾问，他总能在谈判桌上用三分笑藏起七分锋芒，此刻西装袖口的袖扣折射着微光，就像他刚为两家公司搭的利益桥 —— 看着透亮，实则藏着精密的承重结构，跟长江大桥似的，面上看是风景，底下全是硬骨头。

与此同时，光谷那家公司的玻璃顶棚下，曲俊的皮鞋跟在大理石地面敲出均匀的节奏。他第三次看表时，指针正指在下午三点十七分，会议室门把手上的金属标牌还在反光，冷得像冰块。梅杰的笑声突然从走廊拐角传来，这个穿花衬衫的中年男人晃着两杯冰美式走来，衬衫领口露出的金链子在空调风里轻轻摆，跟个暴发户似的。

"盛富科技的陈副总最近在搞智能家居生态链，会议室投影仪都是最新的 8K 设备，跟电影院似的。" 梅杰递过咖啡时眨了眨眼，"不过再先进的设备，也架不住董事会那帮老头子打太极，磨磨蹭蹭的。" 曲俊接咖啡时摸到杯壁的冷凝水，突然想起三年前在海口第一次见梅杰，又惊又喜，琢磨着他怎么也来了海口；对方也是这样看似随意却精准地递来关键消息，让他在初创公司时抢到第一个千万级订单，跟天上掉馅饼似的。

会议室的门终于打开时，陈今的富态身影被夕阳拉得老长。这位盛富科技的老总握曲俊的手时掌心有点潮，可一说起广告植入分成，眼神突然尖起来："曲总提出的元宇宙展厅方案，确实说到我们新品发布的痛处了。" 两人握手的力道在瞬间达成微妙平衡，像两只试探对方斤两的狮子，确认彼此没亮爪子后，才真正笑起来。

走出写字楼，暮色给光谷广场的雕塑镀上了金边。曲俊站在台阶上摸出手机叫车，屏幕上显示的排队时长让他皱起眉。梅杰拍着他的肩膀走向远处的停车场："别打车了，坐我的车。" 黑色 SUV 驶出停车场时，梅杰突然说："陈今最近家里有点麻烦，他老婆在查公司账目，跟侦探似的。" 曲俊望着车窗外飞逝的霓虹，想起谈判时陈今老看手机的样子，突然明白所谓的 "利益均沾"，从来都带着看不见的风险，跟武汉的天气似的，说变就变。

曲俊坐梅杰的车在汉街写字楼前停下时，陈今正在办公室里盯着手机屏幕发呆。第五通电话刚响就被接起，听筒里传来女人压抑的哭腔："你说过这个月给我买公寓的！" 办公桌上的全家福里，妻子笑得多温柔，可抽屉深处的银行流水单上，几笔大额转账像几条丑陋的疤。陈今捏紧手机，指节发白："下周董事会批了项目款，我就..."

"你就什么？别骗我了！" 女人的尖叫突然刺破空气，"你老婆今天去银行了，我的账户被冻了！" 陈今感觉太阳穴突突跳，上周财务总监欲言又止的样子突然有了说法。他猛地站起来，大班椅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声响："你先别闹，我会处理..." 话没说完，办公室门突然被推开，秘书抱着文件夹站在门口，身后传来前台的声音："陈副总，夫人说有急事找您。"

手机从手里滑下去的瞬间，陈今看见屏幕上跳出的短信："陈副总，您尾号 XXXX 的账户因涉嫌违规转账，已被限制交易。" 妻子走进来的脚步声像倒计时的鼓点，他想起创业初期老丈人注资时说的话："年轻人，别被花花世界迷了眼，栽了就爬不起来了。" 此刻窗外的暮色越来越浓，写字楼玻璃幕墙上的灯一盏盏亮起，像极了他此刻乱麻似的思绪 —— 那些以为藏在阴影里的秘密，终究会在某个黄昏，被现实的阳光照得无处可藏，跟武汉夏天的暴雨似的，躲都躲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