剿匪多年,且业绩斐然,因此安玉双仙的战场嗅觉一定很优秀。但再优秀,也很难猜出墨自杨。上清派内他们有那么多同党,谁不知道墨自杨是个植物人?就在三天前,严氏兄妹还推着她到处晒太阳。
除外上清三老,双方皆一片哗然。一边惊喜,一边惊悸。但这远不能让安玉双仙就范。
“好一派强盗的口吻,贫道最不怕的就是强盗。”仙人安脸色未改,只是微微地后退半步,眼光也没有做徒劳的搜索。
“你有种再说一句试试?”墨自杨的声音再度响起。
仙再玉一个箭步,抢在仙人安身前,抱拳,拳四方游走;“不知这位同门如何称呼?还请现身说话。”
“你不配。”
“既然如此,敢问尊驾意欲何为?”
“杀人。”
“能否给出一个具体的理由?”仙再玉依旧抱拳。
“弱肉强食。”
暴戾。要是易枝芽在,势必要除暴安良。但如果他知道是姐姐在施暴的话,他也会马上叛变,倒过来揍安玉双仙。就这么现实。
“没有商量的余地?”仙再玉还是没有放下抱拳。
“当然有。本人没有现身就是在给你们机会——因为你们自认是上清的一份子,既为上清弟子,那么上清自然就会给予你们挑战的机会。来吧,马上打,打完了还有命就马上给我滚蛋。”
话音刚落,严氏兄妹出现了。
“打之前,贫道有话说。”张卿都将观沧道人的脑袋往临碣道人那边一丢,忽地站将起来,这个混遍朝野的老油条看出情势逆转了:“有请行正宫李之教道人通知全派,还有谁想去蓬莱分舵参加剿匪修行的,在今日卯时之内全部上报,逾时者以叛教论处。”
李之教高声说:“行正宫得令。”
安玉双仙施礼:“谢掌门师叔祖成全。”
张卿都大手一挥:“可以打了。”
谁来打呢?
严氏兄妹走到了安玉双仙面前。全场再次哗然,好比室内下暴雨——就这两个人,随便喊一个末代弟子都敢单挑十对。
大反转。张卿都往后一个踉跄,一屁股砸在了观沧道人的大肚腩上面。全场都听到了翻肠倒胃的声音。
正常来说,这一对聋哑人出场,后面跟着的一定是张果老。但张果老绝然不会出手,所以后面跟着的一定是墨自杨。张卿都以为赢定了。但哪里会想到方才盛气凌人的墨自杨竟然做了缩头乌龟,而且还给人送出了一道可口的点心。他偷问临碣道人:
“师弟怎么看?”
“用眼睛看。”
观沧道人将用来挠痒痒用的烧火棍递给张卿都:“捅他。”
临碣道人捂住眼睛:“掌门师兄信不过果老?”
“那老东西只听小墨的。”
“您信不过小墨?”
“派出来俩残疾,你敢信吗?”
“不敢也得敢,走着瞧。”
也只好走着瞧了。
走着瞧就是信任——让严氏兄妹出战,墨自杨自有道理。一,保护新掌门的尊严;二,安玉双仙如果连聋哑兄妹都打不过,戏也就结束了。看上去确实很有道理,就是太吓人。
要知道复写上清三经可不是一般意义上的默写,而必须精晓个中涵理,方能以理忆文,贯通全经数十万字。那么在这样一个庞大的工程当中,严氏兄妹就有可能于无形之中修成三经里所有的绝学。之所以说有可能,是因为他俩从小到大从未学过一招半式,平时杀一只鸡都得使出浑身解数。但就是这样,墨自杨将这种可能性极低的“有可能”推上了台面。
严肃畅双手呈上一套全新的上清三经。仙人安犹豫着接过。
临碣道人充当手语翻译:“劳请安师兄代收,来日置于蓬莱分舵修道院——上清派从今往后,各种经书学问,不再设限。但严禁外泄,违者终生禁闭,情节恶劣者杀。”
“小师兄辛苦了。”仙人安说着将经书就近交给了曾经是他上司的卞曲直。卞曲直又塞给了大哥卞明。卞明左顾右盼,发现自己“最大”,只好麻烦自己的怀抱了。
严肃穆与严肃畅双双手语:“二位师兄请赐教。”
安玉双仙均以一记风度翩翩的躬身回应。
他人往后退去,退出了一个扑朔迷离的大舞台。之所以说扑朔迷离,是因为没有任何变数,就是聋哑兄妹大战潘安宋玉。
人人都瞪大了眼睛,原来这两个平时不显山不露水,从来“不多一句也不少一句”的小道士才是上清的压轴高手啊。菩萨护短,是怪咱家穷,但都是一个屋檐下的人,张果老也太偏心了,早知道我也去东红书院扫地。早知道?早知道杨玉环就是你的了。是你的你也睡不起。
真的能赢吗?无人敢断言。这是个要命的悬念。
安玉双仙将剑提至胸口,缓缓出鞘。
严氏兄妹没有兵器,也不见有任何的准备动作。硬要说有,就是手指头们不停地敲打着自己的大腿。不仔细看像弹琴,仔细看像乱弹琴。但这都不是问题,《三十九章经》奥妙无穷,当然不仅限于剑法,指法有可能更神奇。单淳组合精神最集中,假如这个时候有人要暗杀他们,大摇大摆走过去即可。
安玉双仙的剑还未出鞘,像徒手拔葡萄酒塞子似的。
观沧道人悄声说:“拔出来就死定了。”
临碣道人悄声问:“谁死定了?”
“大师兄我。”
“再怎么死也死不到您这个剿匪元老头上。”
“我自己会死,会被吓死。”
张卿都突然说:“停住了,不敢拔了。”
安玉双仙的剑拔到一半时就定住了。定住的一刹那,严氏兄妹的手指头也定住了。仙人安与严肃穆四目相对,双方坦然从容;仙再玉与严肃畅四目相对,双方坦然从容。
“坦然从容”也仿佛定住了。
大殿大,回音也大。大殿上空盘旋的是心跳的回音。成百上千心跳的回音,犹如耳鸣般困扰着每一个人。
严肃畅优雅的鼻尖上多出了一颗汗珠,晶莹夺目,有多个角度可以从中看到对手的剑的反光。
安玉双仙的双鬓也有汗水,三三两两地摔在衣领上。
严肃穆倒是干爽,也许是汗倒流进了嘴里。有细心的观众发现他微妙地做着咽口水的动作。
当时要是有手机就好了,咔嚓咔嚓拍几张,一张一热搜。
四个人就这样定住了一柱香的功夫。
越是这样,决胜时间就越短,甚至是一招定胜负。在场的人个个都是行家,所以也一动不动地坚持了一炷香的功夫。
也就是在这个心紧如弦的关键时候,观沧道人放了一个屁。他身上到处都挤满了肉,屁能够穿出肉的重重包围,力量无疑是巨大的,虽然没有沙草寒那种的畅快,但也各有千秋,不分上下。轰隆隆,直接将张卿都与临碣道人轰出了大交椅。看来是忍很久了,厚积薄发。就连本人也猝不及防,傻乎乎地望着天花板,好像屁是老天爷放的。
观众们恶心呆了。这个屁来得真不是时候。当众放屁是尴尬的,像打雷的响屁更不用说了。不过话虽如此,也不是一无是处——可以用来掩盖同时产生的其他尴尬,比如安玉双仙认输。
安玉双仙认输了。且不论“墨自杨”是谁,严氏兄妹出战,肯定也得到了张果老的许可。既得张果老许可,就意味着十拿九稳。这个逻辑并不复杂,安玉双仙自然也想得到。所以认输应该算得上是一种明智之举。这种情况,认输与打输的结局相去甚远。
分析归分析,后发事实证明,他们就是猜到了墨自杨。
在轰隆隆的屁声中,他们面对张卿都下跪:“我二人学艺不精,放弃挑战。徒孙等人甘受掌门师叔祖处罚。”
张卿都送出一个金台阶:“知错就改,便是好孩子。”
一场暗流涌动的危机又告一段落。大殿上人人喜形于色,抱来抱去,仿佛上清派解放了全世界。
尽管这只是一场戏。也的确是一场戏。
后堂。刚刚进门的严氏兄妹相继瘫倒在地。严肃穆毕竟是大男人,还能动,但不知想干吗,到处乱爬,像一头找不着出路的大壁虎。妹妹严肃畅就不行了,原地嗷嗷大哭。
当真难为他们了,手无缚鸡之力的聋哑兄弟。
接着进来的是上清三老。张卿都行至墨自杨的摇椅前:
“安玉双仙临走前留下密信,说上清内部恐被五禽渗透。”
“您信吗?”墨自杨睁眼,微醺状。
“贼喊捉贼,很让人信服。”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如何捉?”
“啥动静没有,如何捉?”
“防呢,如何防?”
“上清内部不是一直都有贼吗?照常防就是了。冒然提升规格,反而是在提醒贼。”
“五禽的企图可远比当初的安玉双仙危险。”
“但凡机密要事,不出一顶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