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半,天光微熹,启明三中的校园还沉浸在黎明前的静谧之中。
无数学生已经从梦中醒来,下意识地侧耳倾听,等待着那个能唤醒灵魂的声音。
六点五十九分,校园广播的喇叭里传来一阵轻微的电流声,预示着一天的开始。
七点整,惯常的校园晨曲没有响起。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死寂。
一秒,两秒,十秒……期待中的浑厚男声和那句熟悉的“唐诗三百秒,唤醒你的每一个清晨”并未如约而至。
喇叭里只有单调的“沙沙”声,像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所有人的喉咙。
“怎么回事?”
“广播坏了?”
“老钟睡过头了?”
宿舍楼里,教学楼中,无数个窗口探出了一张张错愕的脸。
那份刚刚被点燃的期待,瞬间被冰冷的现实浇灭。
李砚几乎是在死寂降临的瞬间就冲出了书屋。
他心中警铃大作,一种不祥的预感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
他一路狂奔,直冲广播站所在的行政楼。
广播站的门紧紧锁着,门把手上挂着一把崭新的黄铜大锁,在晨光下反射着刺眼的光芒。
门上,一张A4纸打印的通知被透明胶带死死地贴着,白纸黑字,冰冷得像一纸判决书:
“接上级通知,为规范校园文化传播秩序,营造良好备考环境,即日起,未经教务处及校领导班子共同审批,任何个人或团体不得擅自使用校园公共广播设备。违者将按校规严肃处理。教务处,X年X月X日。”
没有落款人,只有一枚鲜红的、冷冰冰的公章。
李砚的拳头瞬间攥紧,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他一拳砸在门上,厚重的木门发出沉闷的响声。
他知道,这绝不是教务处心血来潮的决定。
透过门上的小玻璃窗,他看到里面的调音台和播放设备都被一块厚厚的防尘布盖住,角落里,一张被揉成一团又勉强展开的纸片格外显眼——那是教育局下发的红头文件,标题是《关于进一步规范校园文化传播行为的通知》。
对方的动作,快得超乎想象,并且是从最高层级直接施压。
就在这时,李砚的手机疯狂震动起来。
他接通电话,苏绾清冷但急促的声音传来:“李砚,出事了!校史馆那边,陆校长亲自带人来了,不让布展!”
几乎是同时,另一条语音消息弹了出来,是大壮粗重的喘息声:“砚哥!年级主任带了一帮人来体育馆,把我们全赶出来了!兄弟们气不过,差点动手!”
三条战线,在同一时间,遭到了精准而猛烈的打击!
校史馆内,气氛凝重如冰。
苏绾和几位书法社的同学被拦在展厅外,那些精心装裱的“盛唐书法真迹复刻展”展品被堆放在角落,仿佛一堆无人问津的废品。
陆校长背着手,站在展厅中央,脸上是那种公式化的严肃:“苏绾同学,你的心情我理解。但是,这些展品的来源没有经过学校学术委员会的鉴定,贸然展出,声称是‘真迹复刻’,这是对学生不负责任,涉嫌学术误导。学校不能承担这个风险。”
他的话冠冕堂皇,无懈可击。
苏绾静静地看着他,眼神里没有丝毫的慌乱。
她缓缓从随身的资料夹里取出一张薄如蝉翼的宣纸,上面是用特殊药水印出的一页拓片。
她将拓片举到陆校长面前,与角落里一幅沈老临摹的李白《上阳台帖》复刻品遥遥对照。
“陆校长,这是《守卷人手札》中关于《上阳"台帖》真迹流转的记录拓片。”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在场每一个人的耳朵里,“上面详细记载了此帖在1983年,由省博物馆借展于我校校史馆的记录,编号为047。您若是不信,现在就可以致电省博档案室核查。”
陆校长的瞳孔骤然收缩,视线死死地钉在那张拓片上,仿佛看到了什么难以置信的东西。
他嘴唇动了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那份记录的细节,根本不是一个学生能够凭空捏造的。
半晌,他深吸一口气,挥了挥手:“……布展可以,但必须加强安保。”说完,他没有再看苏绾一眼,转身快步离去,只是背影显得有几分仓促。
他走后,两名身材高大的保安立刻站到了展厅门口,眼神警惕地扫视着一切。
另一边,体育馆的气氛则火爆得多。
“凭什么不让我们练!我们又没影响别人上课!”
“就是!主任,你这是滥用职权!”
“妈的,别拦我,我找他理论去!”
一群血气方刚的少年被年级主任带着几个老师强行驱散,个个义愤填膺,撸着袖子就要冲上去。
“都给我站住!”大壮一声暴喝,拦在了所有人面前。
他赤红着双眼,胸膛剧烈起伏,却死死地按住了一个最冲动的队员,“打架?打了架,他们就更有理由说我们是疯子,是影响备考的害群之马了!”
队员们不甘地嘶吼着,却被大壮的气势镇住。
大壮缓缓松开手,转身,在所有人不解的目光中,他猛地蹲下身,从地上捡起半截粉笔,在粗糙的水泥地上,一笔一划,用力写下四个大字——《从军行》。
“青海长云暗雪山,”他一边写,一边用沙哑的嗓音低吼,“你们知道这句诗背后的边塞,风雪有多冷吗?冷到能把人的骨头都冻裂!”
“孤城遥望玉门关,”第二句写完,粉笔已经断了。
他用指甲抠着剩下的粉笔头,继续刻画,“你们知道守在孤城里的将士,看着万里之外的家乡,心里有多绝望吗?”
“黄沙百战穿金甲,”他的声音越来越大,带着一丝悲怆的颤音,“你们知道‘百战’是什么概念吗?是每天都在死人,每天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到明天!盔甲早就被黄沙和血磨穿了!”
他停下来,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扫过每一个人,最后,他用尽全身力气,吼出了最后一句,字迹也写得最重,几乎要刻进地里:
“不破楼兰终不还!”
“这,就是我们华夏军人的国信!是用命来守护的信念!我们现在这点委屈,跟他们比,算个屁!”
整个体育馆鸦雀无声,只剩下大壮粗重的喘息。
队员们看着地上的诗句,仿佛看到了那片黄沙漫天、尸骨累累的战场。
良久,一个队员突然低声接道:“不破楼兰终不还……”
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
最终,压抑的怒火化作了冲天的悲壮,几十个少年齐声怒吼,声震穹顶:
“不破楼
兰终不还——!”
图书馆的角落里,光线昏暗。
小满蜷缩在一张旧沙发上,怀里抱着一只通体乌黑的猫。
猫叫“阿墨”,此刻正慵懒地打着盹。
李砚将三路受挫的消息汇总,只觉得一阵头痛欲裂。
对方的攻势如同精心策划的围剿,让他疲于奔命。
他走到小满身边,想找个地方静一静。
突然,他怀里的黑猫阿墨毫无征兆地弓起了背,一双碧绿的猫眼瞬间睁开,死死地盯着地面,喉咙里发出“呜呜”的低沉嘶鸣,充满了警惕和不安。
小满被惊醒,她安抚地摸了摸阿墨的背,然后抬起头,看向同样一脸凝重的李砚。
她从口袋里摸出纸笔,用那歪歪斜斜却异常认真的字迹,写下了一行字,递给李砚。
纸条上写着:“阿墨说,地下的锁,醒了。”
李砚的心脏猛地一沉!
他想起老周曾经提过的只言片语——图书馆地下密室的“墨锁终阵”,是守护此地文脉核心的最后一道屏障。
而激活它的方式极为特殊,需要一种特定频率的持续震动……比如,校园广播信号塔产生的某种低频共振!
他们切断广播,不仅仅是为了让他闭嘴,更是为了启动那个最终的封印!
夜,深沉如墨。
李砚如同一道鬼影,悄无声息地潜行到图书馆外围。
他借着微弱的月光,仔细观察着通往地下室的通风口铁栅栏,计算着强行破开的可能性。
就在这时,一盏昏黄的提灯光芒在不远处的庭院小径上亮起。
是守夜的老周。
两人隔着几十米的黑暗遥遥对视,谁也没有说话。
李砚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已经做好了被发现并立刻撤退的准备。
然而,老周只是静静地看了他几秒钟,然后,他什么也没说,提着灯,转身,沿着原路,一步一步,缓缓离去。
在他转身的瞬间,李砚清楚地听到了一声极轻微的、金属碰撞后没有完全锁合的“咔嗒”声。
是图书馆的侧门。
李砚心中涌起一股暖流,他不再犹豫,身形一闪,消失在侧门的阴影里。
地下密室,依旧是那熟悉的墨香和陈腐气息。
但今天,这里多了一样东西。
在中央的石台上,原本空无一物的地方,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枚青铜镇纸。
那镇纸造型奇古,形如一条狰狞的锁链,死死地缠绕着一支断裂的毛笔。
它通体散发着不祥的气息,并且,正微微发烫。
【警报!检测到高能量反应!‘墨锁’阵法已进入初期激活状态!】
【能量波动分析中……预计72小时后,‘墨锁’将彻底完成封印,届时此地文脉核心将被永久隔绝!】
系统的警告音在李砚脑海中疯狂轰鸣,72小时!
这是留给他们的最后时间!
深夜的书屋,灯火通明,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李砚将密室的发现和72小时的倒计时通报给了所有人。
大壮、苏绾、小满……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凝重。
“也就是说,我们不仅要面对学校和教育局的压力,还必须在三天之内,想办法阻止那个‘墨锁’?”大壮一拳砸在桌上,满脸烦躁。
“可我们现在所有的路都被堵死了。”苏绾秀眉紧蹙,“广播被停,活动被监控,他们根本不给我们任何聚集人气的机会。”
就在众人一筹莫展之际,苏绾突然抬起头,那……如果,我们能在一个极短的时间内,让成千上万的人同诵一首诗,达到‘文气场’的峰值,有没有可能……反过来冲击那个正在形成的‘墨锁’?”
这个想法大胆而疯狂,却像一道闪电,劈开了眼前的迷雾!
话音未落,书屋的门外,响起了一阵沉稳的脚步声。
众人心中一惊,齐齐望向门口。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
陆校长独自一人,静静地伫立在门前。
他没有带任何人,也没有穿那身刻板的西装,只是一身便服,脸上的表情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异常复杂。
他的手里,捏着一张纸,那是一份……心理健康状态评估与干预治疗申请表。
陆校长没有走进屋,只是站在门口,目光穿过众人,牢牢地锁在李砚身上。
他的声音比夜色还要低沉,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重感。
“明天上午九点,市教育局心理健康中心的专家组,要对你进行最后一次谈话。”
他顿了顿,将手中的申请表捏得更紧了。
“李砚,你想清楚,该怎么回答他们的问题。”
灯光斜斜地照在他的脸上,勾勒出深深的法令纹。
那一瞬间,李砚惊愕地发现,陆校长的眼神里,竟没有半分平日里的威严与恶意,唯有无尽的疲惫与……挣扎。
整个书屋,死一般的寂静。
窗外的风声,此刻听起来,竟像是某种存在发出的无情倒计时。
明天上午九点,是官方给他划下的最后期限。
而那枚滚烫的青铜镇纸,是“墨锁”留给他们的死亡倒计时。
所有的路,似乎都已走到了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