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暗流涌动·孤注一掷
揽月阁内,檀香袅袅,却驱不散那股深入骨髓的压抑。苏晚端坐于书案前,面前铺着雪白的宣纸,手持毛笔,一笔一划地抄写着《心经》。墨迹工整,姿态恭顺,仿佛完全沉浸于这“静心凝神”的惩罚之中。
只有近处仔细看,才能发现她握笔的指尖因用力而泛白,手腕微微颤抖,并非源于疲惫,而是某种极力压抑的情绪。低垂的眼睫下,眸光并非空灵虔诚,而是冰冷的计算和焦灼。
崔嬷嬷像一尊沉默的石像,立在殿门内侧,那双苛刻的眼睛时不时扫过苏晚,确保她没有丝毫逾矩之举。陛下的旨意很清楚,禁足、抄经、盯紧。她执行得一丝不苟。
时间在笔尖沙沙的摩擦声中缓慢流逝。日头渐渐西斜,殿内光线变得昏暗。
苏晚停下笔,轻轻揉了揉手腕,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疲惫和怯弱:“嬷嬷,今日可否早些传膳?臣妾有些头晕……”
崔嬷嬷皱了下眉,似乎想驳回,但看她脸色确实苍白得不正常,想到陛下虽厌弃却也未明令折磨其身体,便生硬地点点头,转身出去吩咐。
殿内暂时只剩下苏晚一人。以及,刚刚低头进来,正准备点燃烛火的冬菊。
机会!只有这短暂的、崔嬷嬷离开的间隙!
苏晚的心脏猛地收紧又剧烈跳动起来。她深吸一口气,在冬菊擦亮火折子的瞬间,极轻极快地低唤了一声:“冬菊。”
冬菊点灯的手一抖,火苗差点燎到手指。她惊慌地抬头看向苏晚,眼中满是惶恐,下意识地瞥向殿外。
“别怕,她刚出去。”苏晚的声音压得极低,语速却快得惊人,每一个字都透着孤注一掷的决绝,“听着,我没时间解释太多。你想活下去吗?想有一天能离开这吃人的地方吗?”
冬菊被这直白而骇人的问题问得愣住了,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
“我知道你怕,我也怕。”苏晚的目光紧紧锁住她,那双酷似沈清歌的眼睛里,此刻没有平日的怯懦,只有一种灼人的、濒死求生般的亮光,“但我们现在是一条绳上的蚂蚱。陛下已经疑心了我,我若倒了,你以为你作为我的贴身宫女,能有什么好下场?芸娘怎么死的,你忘了吗?”
冬菊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芸娘撞壁而亡的惨状似乎又浮现在眼前,让她不受控制地打了个寒颤。
“我现在需要你帮我做一件事,只有你能帮我,也只有这件事,或许能为我们争得一线生机。”苏晚的声音带着一种蛊惑般的急切,她从袖中极快地摸出一样东西——并非那要命的玉簪或信纸,而是一枚看起来再普通不过的、材质低劣的银丁香耳坠,那是她入宫前身上仅有的旧物。
“想办法,把它交给宫外西市‘永鑫当铺’的朝奉,什么也别说,只需让他‘看看成色’。”苏晚将耳坠飞快地塞进冬菊因紧张而汗湿的手心,“这耳坠本身不值钱,但他看到它,或许……或许会有人明白。”
这是在醉月楼时,偶然听一个走南闯北的老商人酒后提过的、极其隐晦的联络方式,据说与一些见不得光的消息传递有关。她当时只为自保默默记下,从未想过真有用上的一天。这是毫无把握的赌博,但她已别无选择。江东林氏……她必须找到与宫外可能存在的关联!
冬菊的手像被烫到一样想缩回去,却被苏晚死死按住。那双眼睛里的绝望和疯狂吓住了她。
“娘娘……这……这是私通外朝!是死罪啊!”冬菊的声音带上了哭腔。
“不做,也是等死!”苏晚的眼神狠厉起来,“你只需找机会,趁外出采买或其他时机,悄悄递出去,无人会注意一枚破耳坠!但若成了,或许……或许就能找到一条活路!冬菊,这是我唯一的指望了,也是你的!”
殿外传来了崔嬷嬷的脚步声。
苏晚猛地松开手,迅速退回案前,拿起笔,仿佛从未移动过。冬菊则像受惊的兔子般低下头,慌忙地点亮烛火,将那只烫手山芋般的耳坠死死攥在手心,藏入袖中,心脏跳得如同擂鼓。
崔嬷嬷端着简单的晚膳进来,狐疑地扫了一眼殿内,并未发现异常,只是觉得冬菊点灯的动作似乎比平时慢了些。
晚膳在死寂中用完。崔嬷嬷收回食盒,再次像门神般守在一旁。
冬菊收拾着碗筷,手指依旧冰凉颤抖,不敢看苏晚一眼。袖中的那枚耳坠,仿佛有千斤重。
夜深人静,崔嬷嬷在外间歇下。冬菊躺在冰冷的榻上,睁着眼睛,望着黑暗,一夜无眠。袖中的耳坠硌着她,苏晚那双绝望又疯狂的眼睛和芸娘惨死的模样在她脑中交替出现。
做,是死罪。不做,可能死得更快。
………
与此同时,养心殿。
萧衍并未就寝,他面前摊着一幅巨大的京城舆图,目光锐利如鹰,扫过那些纵横交错的街巷。
“永鑫当铺……”他手指点在西市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查得如何?”
李德全躬身低语:“回陛下,这当铺表面看起来并无异常,经营了十几年,老板是个老实巴交的老头。但奴才顺着芸娘那条线,查到那个被逐出宫的小太监,他离宫后消失前的最后一点线索,隐约指向西市……虽无直接证据与永鑫当铺有关,但时间地点,未免太过巧合。”
“巧合?”萧衍冷笑,“这宫里宫外,哪有那么多巧合!”
他目光再次落到舆图上,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苏晚……芸娘……江东香粉……飞鸟簪……永鑫当铺……这些散落的点,在他脑中疯狂旋转,试图串联成线。
他有一种强烈的直觉,他离某个核心很近了,只隔着一层薄薄的纱。而苏晚,就是那把能捅破这层纱的钥匙,只是这把钥匙本身,似乎也锈迹斑斑,藏着秘密。
“加派人手,给朕盯死永鑫当铺!任何一个进出的人,尤其是生面孔,都给朕查清楚!”他眼中闪过嗜血的光芒,“还有,揽月阁那边,有任何异动,立刻报朕!”
“嗻!”
李德全退下后,萧衍独自立于殿中,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他又想起白日里苏晚那痛苦惊惧、不似作伪的眼神。
是真的不知,还是……演技已臻化境?
他烦躁地捏了捏眉心,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和暴戾交织在心头。他对清歌的思念愈深,对眼前这个迷雾般的替身就愈是憎恶又无法放手。
………
翌日,天色阴郁,飘起了细密的雨丝。
冬菊跟着采买的队伍出了宫门。这是她作为低等宫女每月仅有的几次外出机会之一。雨水打湿了她的鬓发,冷得她瑟瑟发抖,但更冷的是她的心。
袖中的那枚耳坠,像一块冰,贴着她的皮肤。她紧张得几乎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目光躲闪,不敢看任何人。
采买的队伍例行公事地在几个市场穿梭。在经过西市时,冬菊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看到了那个招牌——“永鑫当铺”。
队伍并不会在那里停留。她必须找到机会脱离片刻!
就在领队太监正在与一个货商讨价还价,其他人也有些松懈地四下张望时,冬菊猛地一咬牙,捂住肚子,脸上露出痛苦的神色,对旁边一个相熟的小宫女低声道:“我……我肚子好痛,想去方便一下……”
小宫女皱了皱眉,但看她脸色煞白,不似作假,便低声道:“快去快回!被发现了我们都得挨罚!”
冬菊如蒙大赦,连忙弯着腰,捂着肚子,飞快地拐进了一条狭窄的巷子。她心脏狂跳,几乎要呕出来,不顾一切地朝着永鑫当铺的后门方向跑去——这是她昨夜绞尽脑汁想到的、唯一可能避开耳目接近的办法。
雨水模糊了她的视线。她跌跌撞撞地跑到那扇不起眼的木门前,左右张望,见无人注意,颤抖着手从袖中掏出那枚银丁香耳坠,刚想抬手敲门——
突然,一只冰冷的手从后面猛地捂住了她的嘴!另一只手狠狠钳住了她拿着耳坠的手腕!
冬菊惊恐地瞪大了眼睛,拼命挣扎,却发不出任何声音,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猛地拖进了旁边更深的、堆满杂物的黑暗巷弄深处!
那枚银丁香耳坠,从她脱力的手中掉落,在潮湿的地面上弹跳了一下,滚落在污水里,瞬间被泥泞吞没。
一只穿着官靴的脚,毫不留情地踩在了那枚耳坠之上。
一个冰冷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带着一丝嘲讽的笑意:
“娘娘还真是……心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