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屏住了呼吸。
空气中弥漫开一股山雨欲来的肃杀之气。
第二天清晨,一纸公告如同一张冰冷的面具,贴在了德明中学最显眼的宣传栏上。
白纸黑字,官方印章鲜红刺目,每一个字都带着不容置喙的威压:“经研究决定,市教育局联合心理干预专家组正式进驻德明中学,针对近期校园内出现的非正常文化现象进行调查与疏导。高二(3)班学生李砚,因涉嫌煽动群体性情绪亢奋,引发大规模集会,将于明日上午九点,在校心理辅导中心接受第一轮评估。相关人员,务必配合。”
这则公告像一盆兜头浇下的冰水,瞬间冻结了昨日千人合唱的滚烫热血。
紧接着,教务处的老师们面无表情地行动起来,他们手持工具,将所有与“传灯社”相关的宣传物料,无论是海报还是横幅,尽数拆除回收。
就连那面承载了无数学生心声与诗意的“诗愿墙”,也被一块巨大的白布彻底覆盖,仿佛要将那些鲜活的笔迹与梦想一并窒息。
“操!他们凭什么!”大壮双眼赤红,拳头捏得咯吱作响,一股蛮牛般的怒气顶着他就想冲上去撕了那张告示。
一只纤细却有力的手拦住了他。
是苏绾。
她的脸色同样凝重,但眼神却异常清亮冷静:“别冲动,大壮。”
“可他们这是在指着李砚的鼻子骂他煽动人心!这他妈是颠倒黑白!”
“我当然知道。”苏绾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字字清晰,“但你现在撕了它,只会给他们口实,说我们暴力对抗调查。他们越是这样害怕,越是用这种粗暴的方式压制,就说明我们做对了,说明我们正一步步接近那个他们想要掩盖的真相。”
大壮的粗重喘息声渐渐平复,他看着苏绾眼中闪烁的智慧光芒,那股无处发泄的怒火,开始转化为一种更为坚韧的力量。
夜色如墨,将德明中学的轮廓隐去。
地下停车库内,空气阴冷潮湿。
小满牵着一只黑猫,阿墨,它的绿宝石般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烁。
她蹲下身,轻声对阿墨说了几句,那通人性的黑猫便优雅地一跃,在纵横交错的管道间穿行,最终停在一根不起眼的消防管道前,猫爪精准地在某个毫不起眼的阀门上拍了三下。
“就是这里!”小满低呼。
李砚带着几名信得过的社员迅速跟上,用撬棍和扳手费力地撬开了旁边的检修口。
金属盖板“哐当”一声落地,一股混合着尘土与古墨般的气息扑面而来。
手电筒光束照进去,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检修口内部,并非光滑的管道内壁,而是刻满了密密麻麻的唐代诗句残文,字迹古朴,笔走龙蛇,在光下泛着幽微的暗光。
“文脉导流槽……”李砚喃喃自语,这眼前的景象,与他从《守卷人手札》中看到的记载别无二致。
这里是德明中学地下文脉网络的一个关键节点,若能在此处引爆积攒的文气场,其能量将沿着导流槽,直接冲击并扰动隐藏在校园深处的“墨锁阵眼”。
这是他们计划中最险,也是最关键的一步。
“引爆需要持续的文气注入作为引信,”李砚的声音在空旷的地下空间里回响,“也就是说,在诗会开始、千人诵读的文气洪流汇聚于此之前,必须有一个人留守在这里,持续不断地诵读,维持住初始的文气火种。但这个过程……会被导流槽反噬,精神力会被急剧抽干,最轻的后果也是陷入深度昏迷。”
他环视众人,每一个人的脸上都写着犹豫和挣扎。
这不是简单的任务,而是以自身为祭品的牺牲。
一片死寂中,一只手,瘦弱却坚定地举了起来。
是小满。
她默默地举着手,一直低垂的眼帘第一次完全抬起,那双总是躲闪着众人目光的眼睛里,此刻竟闪烁着前所未有的清明与决然的光芒,仿佛拨云见日,星辰初升。
与此同时,苏绾正动用她从未轻易示人的家族人脉。
一通通电话打出去,不过半日,一张盖着市文化馆公章的紧急批文就送到了她的手上——“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日”特别展览资格。
第二天,就在教育局公告张贴的同一天,市文化馆最显眼的大厅里,一场别开生面的展览仓促却精致地开幕了。
展柜里,并非什么惊世骇俗的国宝,而是一套完整的唐代文房四宝复制品——澄心堂纸、湖州笔、徽州墨、端州砚。
展品旁,一幅苍劲有力的书法作品并列陈设,正是沈老亲笔题写的四个大字:“诗门重开”。
最引人注目的是,展台一侧立着一个巨大的显示屏,循环播放着《将进酒》千人合唱的预告片,下方附有一个二维码。
扫码后,链接的正是传灯社制作的诗会宣传页面。
络绎不绝的参观市民被这奇特的展览吸引。
有人驻足良久,竟当场情不自禁地背诵起《春江花月夜》。
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指着那泛黄的澄心堂纸,好奇地问:“妈妈,这就是李白写诗用的纸吗?”
那一瞬间,李砚的脑海中,系统提示音清脆响起:“叮!功德+43,文化外溢效应已启动。”
另一边,老钟,这位平日里只关心学生成绩的语文老师,主动联系了本地最火的交通广播电台。
他只有一个要求,希望能为电台免费录制一档“唐诗晨光”的特别节目。
“钟老师,我们早高峰时段的广告位都排满了,插播诗歌……不合适吧?”主持人的声音带着职业化的客气与疏离。
老钟没有多言,只是将一段学生们集体朗诵《将进Diu酒》的录音通过网络传了过去。
电话那头沉默了。
那股透过电流依然扑面而来的热血、尊严与少年意气,让经验丰富的主持人久久无言。
良久,他深吸一口气,斩钉截铁地说道:“好。就用这个。明天早高峰,我要让全城都听见这声音。”
次日清晨,当无数车辆堵在上班的路上,当人们在地铁里昏昏欲睡,当早餐摊的蒸汽氤氲升腾时,一道道浑厚而年轻的嗓音,通过电波传遍了城市的每个角落:“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
校园内部,大壮则发挥了他惊人的组织能力。
他拿着一份亲手草拟的“诗盟契约”,跑遍了全校各大社团。
契约内容很简单:每个社团派出至少五人参加明日的诗会,作为交换,传灯社将在期末时,利用自身影响力协助各社团完成展演任务。
从动漫社到街舞社,从话剧社到辩论队,竟无一拒绝。
这股风潮迅速蔓延。
食堂的阿姨们自发制作了“诗意餐盒”,每份饭菜上都用番茄酱或海苔丝附上一句唐诗。
打扫卫生的校工大叔,竟用扫帚蘸着地上的积水,在广场上写下龙飞凤舞的狂草“将进酒”。
就连平时最“不务正业”的电竞社,也在当晚的直播标题上挂着一行字:“国服冲分,打完这局全体去背诗!”
传灯社后台,负责技术支持的小雪看着不断飙升的数据,声音激动得发颤:“李砚!报名人数……已经突破九百了!”
子时,万籁俱寂。
李砚独自坐在传灯社的书屋里,借着微弱的灯光,整理着那些从沈老故居带回的遗墨残笔。
忽然,他感觉到手中的笔尖传来一丝微不可察的颤动。
他猛地抬头,只见书屋门口不知何时站了一个人。是陆校长。
他手中拿着的,不再是那份冰冷的心理评估通知单,而是一本边角已经磨损、纸页泛黄的旧日记。
封面上,一行钢笔字迹虽已褪色,却依旧风骨犹存——“周承志,1987.6.15”。
陆校长缓缓走入,昏暗的灯光在他脸上投下深深的阴影,他的声音比夜色还要低沉:“我曾是他最得意的学生。后来……我选择了安稳,而他,选择了燃烧。”
他将那本日记轻轻放在李砚面前的桌上,目光深邃如海,仿佛承载了三十年的悔恨与挣扎。
“别让我,再做一次错的选择。”
话音落下,窗外,第一缕晨光穿透厚重的云层,如同一把金色的利剑,精准地劈开了黎明前的黑暗。
那光芒,不偏不倚,正好照在书屋外那面迎风招展的“传灯社”旗幡上。
黑底金字的旗帜,在晨风中,猎猎作响。
整个德明中学,仿佛一座沉睡的火山,在寂静中积蓄着即将喷薄而出的岩浆。
空气中,一种无形的张力正在悄然凝聚,绷紧到了极致。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