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人诗会落幕已有三日,江州大学的喧嚣仿佛被秋风一并卷走,恢复了表面的平静。
然而,对李砚而言,真正的风暴才刚刚开始。
夜深人静,宿舍的灯光下,他摊开宣纸,遗墨笔在指间沉重如山。
每一夜,当他试图驾驭这支笔的力量时,一缕缕漆黑的墨痕便会从指尖悄然蔓延,宛如无数条冰冷的细蛇,顺着皮肤的纹理向上攀爬。
那是一种刺入骨髓的阴寒,仿佛能冻结血液的流动。
系统面板上,猩红的警告字样刺痛着他的双眼:“检测到‘怨诗残念’侵蚀,神魂污染度7%。警告:持续使用遗墨笔将导致神志不可逆转之污染,最终沦为诗魔傀儡。”
剧痛如潮水般涌来,李砚的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但他眼神中的执拗却愈发坚定。
他深吸一口气,强忍着神识被撕裂的痛苦,手腕猛地一沉,笔锋在纸上龙飞凤舞,写下的正是那首豪迈奔放的《侠客行》——“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
墨迹未干,异变陡生!
那一行行狂草诗句竟活了过来,在空中扭曲、盘结,化作一条条漆黑的墨色锁链,带着凄厉的破风声,猛地缠向他的右手!
“滋啦——”一声,皮肉焦灼的痛感传来,仿佛被烙铁烫过。
就在这时,一抹淡淡的药香飘来。
苏绾不知何时站在他身后,手中托着一小罐碧绿色的药膏。
她没有多问,只是默默地用棉签蘸取药膏,轻柔地涂抹在李砚手背的墨痕上。
清凉的感觉瞬间缓解了灼痛。
“你不是在用笔写诗。”苏绾的声音很轻,却像一记重锤敲在李砚心头,“你是在替那些被遗忘的古人,偿还他们未竟的执念与血债。”
苏绾的话,如同一把钥匙,打开了李砚心中尘封的疑惑。
当晚,他避开所有人,再度潜入了图书馆最深处的密室。
在那个尘封的角落,他找到了老周遗落的几页日记残页。
泛黄的纸张脆弱不堪,上面的字迹因岁月侵蚀而显得模糊,却透着一股深入纸背的惊惶。
“壬戌年,七月初九,阴。兄长……他疯了。他以家传秘法‘诗骨通幽’,竟真的唤醒了诗仙李太白的残魂。我亲眼看见,上百行血色诗句从他体内迸发,如利剑穿身,他笑着倒下,口中还念着‘大鹏一日同风起’……我别无选择,只能焚其诗稿,封其真名,立誓永守这静默的牢笼。”
李砚瞳孔骤然收缩,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他猛然醒悟,所谓的“墨锁”,根本不是什么封印,而是一座镇压着无数失控诗魂的监牢!
老周守的不是书,是这监牢的大门!
而自己如今所走的,正是当年老周兄长那条以身殉道的绝路。
若再找不到解决之法,自己终将成为下一个被怨念吞噬的祭品!
次日黄昏,血色残阳染红了天际。
李砚独自一人来到城西那座荒废多年的古庙。
他记得,慧真师太曾无意中提及,守卷会真正的核心,在于地宫深处的“净墨泉”,那泉水能洗涤一切因诗而生的怨念,但入口的开启,唯有真正的“诗心共鸣”方可实现。
他站在斑驳的庙门前,没有犹豫,撕下自己的一角衣衫,咬破指尖,以鲜血为墨,在布上写下龙飞凤舞的两个大字——“求见”。
字迹中,蕴含着他此刻破釜沉舟的决绝。
他将血书郑重地贴在庙门之上。
风声呼啸,四周静得可怕。
片刻之后,只听“咔哒”一声轻响,厚重的庙门下方,一条窄缝中缓缓滑出一枚古朴的铜质钥匙。
钥匙上,清晰地刻着四个篆字:“非勇者勿入”。
李砚正要伸手去拿,一个清脆的声音在巷口响起。“李砚哥哥!”
他回头一看,竟是小满。
小女孩怀里抱着黑猫阿墨,不知何时俏生生地立在那里,眼中没有丝毫惧色。
阿墨懒洋洋地抬起头,碧绿的猫瞳深深地看了李砚一眼,随即发出一声与它体型不符的低沉鸣叫,连叫三声,爪尖猛地抬起,指向了遥远的北城废墟方向。
“那里……”小满的声音带着一丝空灵,“有哭过的笔。”
子时,月黑风高。
李砚握着那枚铜钥,手持遗墨笔,潜入了小满所指的北城地下遗址。
这里曾是古代的书院,如今只剩断壁残垣。
通道幽深,两侧的石壁上刻满了残缺的诗句,字迹斑驳,在手电筒的光照下,仿佛一道道流淌着泪痕的伤疤。
当他踏入最核心的殿堂时,脚下的地面猛然亮起!
无数道繁复的阵纹交织成网,瞬间覆盖了整个大殿。
紧接着,地面上浮现出无数个半透明的墨色人影,他们或峨冠博带,或布衣草履,形态各异,却无一例外地散发着滔天的怨气与不甘。
他们,竟是历代被“墨锁”封印于此的诗人虚像!
“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
所有虚像竟在同一时刻,齐声吟诵起陈子昂的《登幽州台歌》。
那悲怆、孤独、愤懑的声音汇聚成一股无形的洪流,化作最锋利的刀刃,直刺李砚的神识深处!
“滴!滴!滴!警告!‘诗魇阵’已激活!神魂冲击强度超过安全阈值!请立即退出!立即退出!”系统尖锐的警报声在他脑海中疯狂炸响。
退出?
他已无路可退!
李砚双目赤红,咬紧牙关,不退反进,猛地挥动了手中的遗墨笔!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他迎战的,是诗仙的《将进酒》!
豪放不羁的诗意自笔尖喷薄而出,浓郁的墨香中竟真的蒸腾起醉人的酒气,化作一片朦胧的白雾。
诗句在空中凝聚成一面巨大的护盾,稳稳地挡住了第一波音浪冲击。
那些如暴雨般袭来的墨色怨念,在接触到酒雾护盾的刹那,竟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逆流回天,在半空中洒落成一朵朵绽放的金色莲花!
阵法被撼动,幻境顿开!
周遭景象瞬间变换,一个手持“断韵刀”的青年道人凭空出现,面容冷峻,眉宇间与老周有七分相似,却多了一股凌厉的杀气。
“又一个妄图撼动诗狱的疯子!”他怒喝道,声如寒冰。
李砚知道,这便是当年老周的兄长,或者说是他留在此地的一缕执念化身。
一场跨越时空的对峙就此展开。
整整三昼夜,两人以诗为刃,以意为锋,在这片幻境中展开了疯狂的交锋。
李砚先以杜甫的《兵车行》,“车辚辚,马萧萧”,泣诉人间疾苦,试图唤醒对方的悲悯。
那青年道人却只是冷哼一声,手中“断韵刀”一挥,刀光过处,所有兵车与哭喊的怨魂尽数破碎。
李砚再以王维的《山居秋暝》,“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展现诗歌本该有的清宁与致远。
青年道人依旧不为所动,一刀斩下,明月碎裂,清泉倒流。
直至第三日深夜,李砚的文气已近枯竭,神魂摇摇欲坠。
他望着眼前这具只知镇压与斩断的执念,忽然仰天长啸,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吟诵出那句他早已刻入骨髓的诗——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侠客行》!
这一次,不再是试探,而是倾尽所有的呐喊!
声音穿云裂石,震得整个幻境都在剧烈摇晃。
手中的遗墨笔骤然燃起一道刺目的赤色光芒,竟与青年道人手中的“断韵刀”产生了某种共鸣!
一瞬间,青年道人冰冷的眼神出现了一丝裂痕。
无数破碎的画面在他脑海中闪过,最终定格在他兄长临终前的最后一刻。
那个被血诗穿身的男人,脸上没有痛苦,反而带着一丝解脱的微笑,用尽最后的力气低语:“弟弟……诗,不死于笔,死于……无人敢读啊……”
“轰——!”
青年道人的执念化身在这句话的冲击下,轰然崩塌,化作漫天墨点消散。
幻境破碎,大殿中央的地面裂开一道缝隙,一汪清泉自地底汩汩而出,散发着柔和的青色光晕。
净墨泉!
李砚再也支撑不住,跪倒在地,将那只布满墨痕的手伸入泉水之中。
泉水触手的瞬间,一股清凉纯净的力量瞬间涌遍全身。
他指尖上那些狰狞的墨痕,竟如同冰雪遇阳,飞快地退散,融入泉水,最终化作一缕缕灰烬,沉入泉底。
识海中的污染被一扫而空,遗墨笔忽然脱手飞出,在空中自行悬停。
笔尖一转,竟自动书写起来——“天生我材必有用”。
五个大字如金色火焰般在空中燃烧,持续了三息才缓缓消散。
随后,笔身之上,多出了一道淡淡的赤色纹路。
系统提示音适时响起:“融合‘执念之墨’,遗墨笔品质提升。解锁新能力:‘文气加持·共情’——可短暂感知他人执念所化的诗境。”
危机解除,力量更进一步。
李砚长舒一口气,正欲离开,却下意识地回头望了一眼。
只见那光滑的石壁上,不知何时,竟浮现出了一行新刻的字迹,笔锋苍劲,仿佛一个老者的叮嘱:“若你归来,莫锁书,锁心。”
一阵风穿过地宫,带来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
与此同时,江州城某栋老旧的公寓楼里,老周抚摸着书房里一个空空如也的木匣,浑浊的双眼望向北城废墟的方向,喃喃自语:“哥哥,这一次……我是不是,又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