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零点,住院部走廊的顶灯熄了一半,只剩壁脚灯在地板上拖出一条昏黄河。
病房门轻轻合上,世界被关进这间不足二十立方米的白色盒子。
敖烬把陪护椅拉到床边,背脊抵墙,像守着最后一道闸。
呦呦半躺半坐,手链在腕间闪着细碎的银光。
输液瓶的滴答声与远处潮汐监测仪的蜂鸣,一高一低,像在合奏一首无人听过的安眠曲。
(二)
“爹地,头发散了。”
呦呦伸出小手,指尖勾住敖烬额前一缕微湿的发。
那缕发因为整夜的雨水与焦虑,早已失去平日冷峻的弧度。
她笨拙地把十八颗小珠串成的手链当作发绳,试图给他编一条松松垮垮的辫子。
珠子碰到发梢,发出极轻的“嗒嗒”,像微型潮汐拍岸。
敖烬任由她动作,竖瞳在昏暗中收拢,只剩温柔余光。
(三)
编到第三股时,手链忽然收紧,一颗珠子嵌进发间。
微光顺着发丝蔓延,敖烬的耳后鳞片不自觉浮现,又被他硬生生压回。
“疼吗?”呦呦小声问。
“不疼。”他嗓音沙哑,像潮水磨过礁石,“是爹地自己勒得太紧。”
话音落地,他自己也怔住——原来不止发辫,连心也被无形的绳束住。
(四)
辫子歪歪扭扭完成,像一条小龙盘在他额侧。
呦呦捧起他的脸,拇指抹去他眼角不知何时渗出的湿意。
“爹地为什么哭?”
敖烬握住她小小的手腕,指腹摩挲那颗因编发而微微发热的珠子。
“因为爹地让你疼了,也让自己疼了。”
他红着眼,声音低到只能贴着她掌心的脉搏,“对不起。”
(五)
对不起三个字出口,病房灯忽然闪了两下。
输液瓶里的药液泛起细小气泡,像被远方潮汐牵引。
手链最末端那颗灰青珠子轻轻转动,原本暗淡的表面闪过一道竖瞳纹路。
敖烬瞬间抬头,目光穿过玻璃,落在对面楼顶——
那里,一道灰青色身影逆光而立,手里老式相机的镜头正对着病房。
(六)
快门声隔着雨幕与玻璃,轻得像心跳漏拍。
闪光灯亮起的刹那,敖烬本能地侧身,把呦呦护在怀里。
光斑在墙面留下一个瞬逝的圆,圆心恰好是那条歪歪扭扭的辫子。
灯恢复常亮,灰青身影却已不见。
唯有窗框上多了一枚湿脚印,脚尖朝内,像有人刚刚从夜色里走进病房,又悄悄退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