铅灰色的天空像一块浸了水的灰布，沉沉地压在梅子心头，连空气都裹着化不开的阴翳。她对着窗台上那盆玉树不知怔了多久，叶片碧绿厚实，枝干遒劲粗壮——这是她从一寸高的小苗亲手养起来的，整整五年，每一片新叶舒展，都浸着她的心血。
玉树的花盆是艳送的，深棕色陶土胎体上，白色卷草纹细腻繁复，复古的纹路里藏着当年两人挤在花市挑花盆的笑声。可此刻，“艳”这个名字一冒出来，窗外的雨就“滴答滴答”落了下来，砸在玻璃上，也砸得梅子太阳穴突突直跳，像有千军万马在脑子里的草原上狂奔，而跑在最前头的那匹“马”，竟渐渐幻化成了艳的模样。
记忆里的艳总是热热闹闹的。骄阳似火的生日那天，只有艳记得，她揣着刚买的奶油蛋糕，顾不上下班的拥挤，还拎了一大袋零食，怕梅子一个人在家挨饿；寒冬腊月的傍晚，梅子的电车坏在半路，又是艳放下手里的活计，裹着厚棉袄骑着车来接她，两人冻得鼻尖通红，却一路笑个不停。多么好的艳啊，是她掏心掏肺待了这么多年的闺蜜，她们的感情，她原以为比面前这盆玉树的根须还要牢固长久。可如今，怎么就变成了这副模样？
昨夜的画面又翻涌上来。老公睡着了，手机屏幕突然亮了一下，梅子鬼使神差地拿起来——聊天界面里，他正和一个女人说着重叠的情话，语气亲昵得刺眼。她颤抖着点开对方的朋友圈，艳的照片、视频扑面而来，有好多还是她当初帮艳拍的。原来艳有一个她不知道的微信号，而老公，竟也藏着这样的秘密。
梅子愣了几秒，模仿着老公的语气发了条消息。那边秒回，一口一个“老公”，温柔得自然又熟练。她忍着五脏六腑都在翻腾的疼，一句句回着“宝贝”，直到对方发来视频通话请求——她没接，她不敢接，也不能接，她怕看见艳的脸，更怕自己绷不住多年的情谊。那些聊天记录，她没删，她要让他自己看，看他怎么解释这场背叛。他动了她的“菜”，兔子都知道不吃窝边草，吃的时候就不怕暴露在阳光底下吗？这场爱了这么多年的婚姻，怎么就成了心里抹不去的伤？
她不敢大声质问，怕隔壁房间的女儿听见。可越是压低声音，门越“砰”地被推开，女儿怒气冲冲地闯进来，声音焦灼又激烈：“说！什么小三的事？你们是不是要离婚？离了我谁也不跟，我现在就回爷爷奶奶家！”
梅子猛地挤出笑，伸手去拉女儿：“没人要离婚啊，你听错了。”老公也急忙附和：“我们在说别人的事，你真误会了，我们怎么会离婚？”
“你们就装吧！”女儿甩开她的手，狠狠瞪了两人一眼，“我才不信！”
两口子哪还敢争执，急忙从床上起来哄女儿，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她劝回房间，之后便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整个暑假，女儿总窝在家里学习、打游戏，梅子尽力伪装着平静，可女儿眼里的怀疑从未消失。白天女儿又问起，梅子只能哈哈一笑：“冤枉你爸爸了，是我拿他手机跟朋友开玩笑呢，哪来的小三？”
没想到女儿急了：“我爸工作那么辛苦，你怎么没事找事？”
老公以为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可梅子心里的账，一笔都没忘。半个月后，女儿开学住校，家里终于只剩他们两人。
“手机拿出来，我看看你把艳删了没？”梅子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老公不敢违抗，乖乖递过手机。梅子搜索艳的名字，老公大号微信里，那个熟悉的头像赫然在列。“你不是说删了、拉黑了吗？”她又点开快手，私信列表里，两人的互动还停留在几天前。梅子“啪”地把手机摔在沙发上：“多长时间了？你说删还没删？”
“小号删了，大号忘了！真没聊过了！”老公急忙辩解，又慌着去拿手机，“我现在就拉黑，艳的微信大号也删，你要是发现我再聊，你直接骂到她家去！”
可太晚了。梅子拿起自己的手机，拨通了艳的电话，声音尽量平稳：“艳，你跟前有人吗？”她还想给这份多年的情谊留最后一点体面。
“没人，你说就行。”电话那头，艳的声音依旧清脆。
“我的老公，好用吗？”梅子一字一顿，字字如刀。
“你放心，你的老公我不用。”艳的语气带着一丝慌乱，却还在嘴硬。
“我用我老公的手机跟你聊过天，你申请新号，他也申请新号，聊得挺亲切啊。”
“那不是我！是别人用我的手机聊的！我现在就拉你去找那个女孩！”艳死不承认。
梅子突然觉得很累，也不想再争辩——老公都认了，艳还在狡辩。她挂了电话，把艳的微信、电话全拉黑删除。她没那么大度，做不到和别人共享一个男人，更做不到原谅背叛自己的闺蜜。
她想起艳的过往：从小没了爸爸，妈妈改嫁后把她抛在脑后，爷爷奶奶也不疼，一路磕磕绊绊长大，好不容易嫁了个爱她的老公，却又早早病逝。梅子心疼她的坎坷，处处维护她——艳科目一考了三次没过，在驾校门口哭到晕厥，是梅子陪着她、鼓励她，最终考下驾照；艳在婆家受婆婆、嫂子欺负，是梅子挺身而出，帮她打抱不平。她把艳当成自己的亲姐妹，可最后，却被最信任的人捅了最狠的一刀。
窗外的雨还没停，梅子走到窗边，望着铅灰色的天空。天空那么大，怎么就容不下她这点委屈？眼泪无声地滑落，滴在窗台上，晕开一小片湿痕。她想起那句话：“防火防盗防闺蜜。”自己何曾对艳有过一丝一毫、一点一滴的防备？可再痛苦的人生，也不只有老公和闺蜜带来的纠葛，身边还有孩子、爹娘，前方更有那些没来得及奔赴的诗和远方。
不知过了多久，雨终于停了。阳光透过云层，洒在窗台上的玉树上，叶片上沾着亮晶晶的雨滴，透亮得晃眼，仿佛在风雨里悄悄又长了几分，依旧厚实、坚韧。深棕色的花盆还摆在那里，带着艳曾经的温度，也刻着老公的不堪，重重地压在梅子心上。
脑子里的“千军万马”渐渐停了下来，奔到那片铅灰色的高空里，散了。今晚的夜空没有星星，没有月亮，也没有老公和艳的影子。
梅子静静地站着，第一次觉得，心里这么平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