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王室的人是想将阿禾的葬礼草草了事的，周老先生不同意，去找李春盛被侍从们挡了回来。
于是他来找我，我知道，这是我能为阿禾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我亲自去找了李春盛。
自从战后，我们鲜少见面，他作为王储，总有忙不完的事情，偶尔见面说一句话也就匆匆辞别。李墨鱼驾崩后更是如此，他作为新的洲主要忙的事情太多太多，我很识趣地没去打扰他。
我也清楚地知道，原先的李春盛只存在记忆里了。
阿禾的葬礼定在三个月后，是桑榆洲百姓从未见过的风光。
灵柩由八名披麻戴孝的士兵抬着，棺木上雕着细密的稻穗纹，盖着洲主亲赐的玄色织锦。
送葬的队伍从王城东门一直排到城外的青山，百姓们自发捧着白花，站在路边垂首，连平日里喧闹的孩童，都懂事地闭着嘴。
周老先生走在队伍最前面，手里捧着阿禾生前最喜欢的草药篮。
我穿着素色的丧服，走在灵柩旁，手里攥着一块阿禾织过的麻布帕子。
这块帕子她还没织完，边角还留着线头，现在却成了她留给我唯一的念想。坟前立着一块青石碑，上面刻着“桑榆惠安义女阿禾之墓”。
这是李春盛亲自定下的称号，“惠”是念她善良，“安”是颂她护桑榆安稳，“义女”则是将她归入王室宗亲，算是给了她最高的荣誉。
葬礼结束后，百姓们渐渐散去，我还站在坟前，看着石碑上的字，手里的帕子被攥得发皱。秋风卷起纸钱的灰烬，落在我的丧服上，像一层薄薄的雪。
“泉生。”
一道沉稳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我回头，只见李春盛站在不远处，被百十来人簇拥着，穿着一身桑榆洲的王袍，贵不可言。
玄色的锦缎上，用金线绣着嘉禾纹，领口和袖口缀着细小的五谷珠（稻、麦、粟、豆、麻的银质仿制品），腰间系着玉带，上面挂着一枚刻着“桑榆”二字的玉印。这王袍衬得他身形挺拔，眉宇间没了往日的温和，多了几分帝王的疏离。
他身边跟着几个侍从，都垂首站着，没人敢随意说话。他走到我身边，目光落在石碑上，声音低沉：“我已安排了大巫，为阿禾祈福三年，愿她来世能生在安稳人家，不用再受这般苦。”
我点点头，没说话。心里知道，这不过是生者的慰藉，阿禾已经走了，再多的祈福，也换不回她的性命。
李春盛沉默了片刻，又道：“年后，我会派使团送龙飞飞回海龙洲，同时接铃音公主前来和亲。这趟差事，我希望你能替我走一趟。”
我愣了愣，看向他，没想到除了打仗，还给我安排了别的事情。
他的眼神很坚定，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现在桑榆洲百废待兴，百姓们信任你，看到你去，他们会更安心。而且，海龙洲那边，你与龙玄、龙飞飞都打过交道，更能应对突发情况。”
“桑榆洲的百姓需要我？”我轻声重复了一遍他的话，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自嘲。
“是。”李春盛看着我，眼神里有我看不懂的复杂，“你是桑榆洲的‘小仙师’，是百姓眼里的希望。有你在，使团才能安稳。”
我没再说话。风里的纸钱灰还在飘，我想起当年他满眼焦急地跑到恍如山求喻肆救那个鲛人。
想起喻肆自刎后，他扮成樵夫偷偷跑到恍如山给我递喻肆留下的锦盒。
想起我和庆生被海龙洲追杀，危在旦夕时，醒来后看到他担忧的样子。
……
那些情谊是真的，可现在，他是洲主，我是他需要的“希望象征”，这份情谊里，终究多了些别的东西。
李春盛似乎也没指望我立刻回答，他抬头看了看天色，对身边的侍从道：“起驾回宫。”
转身时，他又看了我一眼，声音轻了些：“我等你的答复。”
侍从们簇拥着他离开，玄色的王袍在秋风里展开，嘉禾纹的金线闪着光，渐渐远去，再也不是那个温和柔软的李春盛了。
“主人。”
“庆生”从树后走出来，手里拿着一件披风，轻轻披在我身上。
他的黑眸里满是担忧：“他在利用你。”
连“庆生”都能看出来吗？
我裹紧披风，看着李春盛远去的方向，轻轻叹了口气：“我知道。”
当年他救我、信我，这份情我得还。这趟使团之行，就算是我对桑榆洲最后的报答。
就这样吧，最后一次，结束了就结束了。
“庆生”还想说什么，我却摇了摇头，打断了他：“没关系。送完龙飞飞，接回铃音公主，这趟之后，我们就离开桑榆洲。”
离开这里，去找喻肆，去找庆生散落的魂魄，去看看天下的战乱和安稳。
秋风再次卷起，石碑上的“惠安”二字在阳光下泛着冷光。
我对着坟茔深深鞠了一躬，心里默念：阿禾，这趟之后，我要有很长时间不能来看你了。
转身时，“庆生”紧紧跟在我身边，生怕我跑了一样。我告诉他：“不用时时跟着我，你要是有其他想做的事情，就去做。”
他摇了摇头：“我只想跟在主人身边，所有的剑灵都是这样，不然就是被抛弃的剑灵。”
我哑然失笑，心里却惆怅起他之后的去处。
在我心里不知道的某处，对于庆生回来的执念，悄悄松动了一下。
这样的念头让我浑身战栗，我停下脚步看向“庆生”，他褐色的眸子里满是疑惑地看着我。
我抬手扯下他披到我身上的披风，重新递给他：“我炼体小有所成，不太需要这个。”
他听话地接住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