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通城沉重的城门在身后“轰隆”关闭,隔绝了最后一丝人间烟火的气息。扑面而来的,是比刀锋更凛冽、带着荒野尘土腥气的北风。萧望屿、无缘,以及一群衣衫褴褛、伤痕累累却眼神倔强如困兽的男女老幼,沉默地踏入这片未知的绝地。
他们首先面对的,是横亘在面前的、波涛汹涌的兴河支流。浑浊的河水裹挟着上游的泥沙和冰凌,打着旋涡,发出沉闷的咆哮。仅有的几艘破旧小船在浪尖起伏,每一次摆渡都惊险万分。河水冰冷刺骨,溅起的浪花打在脸上,如同无数细小的冰针。人们挤在狭小的船舱里,紧紧抓住船帮,面色惨白,孩童的呜咽被淹没在河水的怒吼中。无缘盘膝坐在船头,任凭风浪颠簸,僧袍湿透紧贴在身上,他只是闭目合十,低沉的诵经声在风浪中时断时续,如同安抚灵魂的微弱烛火。当最后一船人终于踏上对岸坚实的土地,所有人都瘫倒在地,大口喘息,仿佛刚从鬼门关爬回。
眼前豁然开朗,便是那传说中吞噬了无数旅人、飞鸟绝迹的湪沐泽。
天地仿佛在此刻被拉伸得无比空旷辽远。天空是巨大而低垂的灰蓝色穹顶,厚重的云层如同凝固的铅块,缓慢地移动、变幻着形状。风在无垠的荒原上毫无阻碍地呼啸而过,卷起枯黄的草屑和沙尘,发出呜呜的悲鸣。视线所及,是望不到边际的枯黄草甸,其间点缀着大大小小、如同大地伤疤般的水泊和深不可测的黑色沼泽。水泊浑浊,映照着铅灰色的天光,死气沉沉。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潮湿、腐烂的泥土和枯草混合的独特气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令人不安的甜腥。
这里没有路,只有前人模糊的足迹和野兽踩出的兽径。每一步都需小心翼翼。队伍在萧望屿的带领下,艰难跋涉。渴了,便俯身掬起一捧浑浊的湿地水泊水,顾不得那苦涩腥咸的滋味,只为湿润干裂冒烟的喉咙。饿了,便在枯草甸和稀疏的灌木丛中搜寻一切可食之物——苦涩的野菜根茎,干瘪发皱的不知名野果,偶尔幸运发现的小片可食菌类。饥饿像跗骨之蛆,时刻啃噬着众人的意志。
“啊——!”
一声孩童惊恐的尖叫划破荒原的死寂。
一个七八岁的男孩,许是饿得发昏,看到前方一片看似坚实的草甸上开着几朵鲜艳的野花,便挣脱了母亲的手,快步冲了过去。然而,那鲜艳之下是致命的陷阱!他的小脚刚踏上那片区域,看似茂密的草丛瞬间塌陷,淤泥如同贪婪的巨口,瞬间吞噬了他的小腿,并迅速将他向下拖拽!
“小宝!”母亲撕心裂肺的哭喊响起。
千钧一发之际,萧望屿如同离弦之箭般扑了出去!他魁梧的身体在松软的泥地上爆发出惊人的速度,在男孩即将被完全吞没的瞬间,一把抓住了男孩胡乱挥舞的手臂!巨大的下陷力量拉扯着萧望屿,他的半条腿也瞬间陷入泥潭边缘。他咬紧牙关,额上青筋暴起,用尽全身力气向后猛拽!噗嗤一声,伴随着污泥的飞溅,男孩被硬生生从死亡边缘拉了出来,带着满身的黑泥和刺鼻的恶臭,惊魂未定地趴在萧望屿怀里哇哇大哭。
萧望屿大口喘着粗气,看着怀中吓傻的孩子和周围人惊恐未定的眼神,心有余悸。他厉声喝道:“看好孩子!看好脚下!这鬼地方,每一步都可能要命!” 队伍的气氛变得更加沉重,每一步都走得如履薄冰。
湪沐泽的凶险,在守望相助中,险之又险地趟过。然而,当队伍终于走出那片死亡湿地,眼前的景象并未带来多少慰藉。
越往北行,天地间的萧瑟与苍凉便愈发浓重,如同泼墨的画卷,只剩下灰、白、枯黄三种色调。天空依旧高远,却显得更加阴沉压抑。强劲的北风永不停歇地呼啸着,卷起漫天的黄沙和尘土,形成一道道旋转飞舞的沙尘柱,如同荒野上狂舞的黄色幽灵。枯死的树枝、腐烂的落叶被狂风裹挟着,劈头盖脸地砸向行进中的人群,打得人脸颊生疼,睁不开眼。气温也在急剧下降,刺骨的寒意穿透了人们单薄褴褛的衣衫,深入骨髓。
御寒成了生死攸关的问题。萧望屿不得不组织还能行动的男子,用简陋的武器狩猎荒野上偶尔出现的、同样饥寒交迫的野兽——瘦骨嶙峋的野狼、警惕的雪狐。每一次狩猎都伴随着巨大的风险,但为了活下去,为了获取那一点点宝贵的皮毛,他们别无选择。血腥的剥皮过程在寒风中迅速完成,带着浓重腥气的兽皮被简单地处理,然后裹在瑟瑟发抖的妇孺身上,聊以抵挡严寒。
唯有无缘。他依旧穿着那身单薄的灰色僧袍,在凛冽的寒风中显得尤为刺眼。当人们裹着带血的兽皮蜷缩在避风处取暖时,他只是寻一处稍背风的地方,盘膝坐下,闭目凝神,低低地诵念着经文。刺骨的寒风将他裸露在外的皮肤冻得青紫,嘴唇也失去了血色,身体因寒冷而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然而,他的面容却异常平静,仿佛那彻骨的寒意并非加诸己身。有人看不过去,将一块还算完整的兔皮递给他,他只是微微摇头,双手合十,低声道:“缘来陀佛,众生皆苦,此皮当护幼弱。贫僧心火未熄,尚可支撑。” 那平静的声音下,是磐石般的意志和悲悯的坚持。
又不知跋涉了多少个日夜,当队伍翻过一道低矮的、覆盖着薄雪的山梁时,眼前豁然出现的景象,让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忘记了寒冷和疲惫。
远方,在地平线的尽头,在灰蒙蒙的天幕映衬下,一道巍峨、连绵不绝的白色屏障,如同沉睡的太古巨龙,横亘在天地之间!
那便是传说中的极木摩格雪峰!
它们并非孤峰独秀,而是一眼望不到尽头的、重重叠叠的巨大雪峰群!峰峦如聚,波涛如怒,直插云霄!山体呈现出一种冰冷的、毫无生气的灰白色,被亿万年来积累的厚重冰雪所覆盖。峰顶隐没在低垂翻滚的铅灰色云海之中,偶尔有强劲的山风撕开云雾一角,露出下面陡峭如刀削斧劈、闪烁着幽蓝寒光的冰川断崖。阳光艰难地穿透云层,在雪峰之巅和冰川表面反射出刺目的、令人眩晕的惨白光芒。一股无形的、仿佛来自洪荒时代的巨大压迫感和寒意,隔着遥远的距离,便已扑面而来,让所有看到它的人,从心底里生出一股渺小与绝望。
队伍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连孩童都停止了哭闹,呆呆地望着那遥不可及、却又仿佛下一刻就要倾倒下来将他们彻底埋葬的冰雪屏障。
“老天爷……”有人喃喃出声,声音里充满了无力的敬畏和恐惧。
萧望屿站在队伍最前方,仰望着那片吞噬一切的白色绝域,布满风霜的脸颊肌肉剧烈地抽搐了几下。他舔了舔干裂出血的嘴唇,尝到了一丝铁锈般的腥咸。一股冰冷的绝望感几乎要将他淹没。但他是头领,是这支队伍最后的脊梁。他猛地转过身,布满血丝的眼睛扫过身后一张张写满恐惧和茫然的脸,胸腔剧烈起伏,然后爆发出嘶哑却如同惊雷般的吼声,在空旷的荒原上回荡:
“都看到了!那就是极木摩格!是天堑鬼门关!也是我们唯一的活路!”他挥舞着拳头,像一头受伤的孤狼在向命运咆哮,“圣朝没有我们的活路!回头是死!留下冻死饿死也是死!只有翻过去!翻过去才有活路!极木多城就在山的那边!到了那里,我们就有地种,有屋住,再不用当流寇,再不用怕官兵!那里就是我们新的家园!”
他的声音因激动而破音,却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煽动力和决绝:“还想活下去的!就跟我走!”
绝望的尽头,往往能迸发出最原始的生命力。萧望屿的话像一针强心剂,暂时驱散了部分恐惧。人们眼中重新燃起一丝微弱的、名为“希望”的火苗。是啊,还有什么比留在这里等死更糟的呢?至少,雪山的那边,还有一座传说中的城。
没有欢呼,只有沉重的喘息和更加坚定的脚步。队伍再次启程,向着那片白色的死亡绝域,义无反顾地走去。
然而,梦想与现实之间的鸿沟,远非几句鼓舞的话语所能填平。当队伍真正来到雪峰脚下,仰望那近乎垂直、覆盖着光滑坚冰和深不可测浮雪的陡峭山体时,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瞬间被扑灭了大半。
真正的攀登,是地狱般的折磨。
他们选择了一条相对平缓的“之”字形山脊向上攀爬。每一步都异常艰难。脚下的积雪看似松软,踩下去却可能深及大腿,需要耗费巨大的力气才能拔出腿来;陡峭的冰坡需要手脚并用,用手指死死抠进岩石的缝隙,用脚在光滑的冰面上寻找一丝微不足道的着力点。刺骨的寒风如同无数把冰刀,疯狂地切割着裸露的皮肤,带走最后一点体温。空气变得稀薄,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火辣辣的痛楚,肺部像被撕裂。
雪峰上的光线更是杀人于无形。强烈的阳光照射在无边无际的皑皑白雪上,反射出令人无法直视的、白茫茫一片的眩光。即使眯着眼,用破布勉强遮挡,强烈的紫外线也很快灼伤了人们的眼角膜。队伍中不断有人捂着眼睛发出痛苦的呻吟,暂时性失明让他们如同无头苍蝇,行走在万丈悬崖的边缘。
“啊——救命!”
一声凄厉绝望的惨叫突然从侧上方传来!
一个背着沉重包裹的中年汉子,脚下踩空了一块被积雪虚掩的松动岩石!他身体猛地失去平衡,整个人如同断线的风筝般向后翻滚下去!他想抓住什么,却只抓到了冰冷的空气和飞扬的雪沫。在众人惊恐的注视下,他的身体在陡峭的山坡上急速翻滚、碰撞,最后重重砸在一处突出的冰岩上,发出一声令人心颤的闷响,随即被更深的雪渊吞没,消失不见。只有那声短促的惨叫,还在空旷的山谷间回荡。
萧望屿眼睁睁看着同伴消失在视线里,赤红的眼睛死死盯着那处雪渊,牙关紧咬,发出咯咯的声响。他握紧的拳头指甲深深嵌入了掌心,鲜血渗出,滴落在雪地上,绽开刺目的红梅。救?怎么救?那几乎是垂直的断崖,下去就是送死!他只能死死闭上眼,将巨大的悲痛和无力感强行压下,再睁开时,只剩下更加冷酷的决绝,嘶吼道:“继续走!不想死的!跟紧点!看好脚下!”
死亡的阴影如同跗骨的幽灵,紧紧跟随着这支残破的队伍。失足滑坠,体力不支猝然倒下,被突然崩塌的雪块掩埋……生命在这片残酷的白色世界里,脆弱得如同风中残烛,随时可能熄灭。每一次减员,都让剩下的人心头蒙上更深的阴霾,脚步也更加沉重。队伍在沉默的悲伤和巨大的体力消耗中,艰难地向上蠕动。
更可怕的是那神出鬼没的“白色恶魔”——雪龙卷。它毫无征兆地在相对平缓的雪坡或垭口处形成,开始时只是一个小漩涡,卷起地上的浮雪,但转眼间就膨胀成连接天地的巨大白色风柱!它疯狂地旋转、咆哮,发出呜呜的恐怖声响,所过之处,积雪被彻底卷起,露出下面狰狞的黑色岩石。不幸被卷入其中的人,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便被那狂暴的力量撕扯着抛向高空,然后像破麻袋一样重重摔落在不知何处的深谷雪堆之中,再无生还的可能。
恐惧,如同这极地的严寒,已经渗透到每个人的骨髓深处。
不知经历了多少地狱般的日夜,当萧望屿、无缘和仅存的另外四五个伤痕累累、几乎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的汉子,终于手脚并用地爬过一道狭窄、狂风呼啸的垭口时,眼前的景象让他们瞬间僵立在原地。
山,终于被甩在了身后。
脚下,是另一片更加广阔、更加死寂、一望无际的雪原!银装素裹,天地苍茫。刺骨的寒风毫无遮拦地刮过,卷起地面一层层细密的雪粉,如同冰冷的沙尘暴。夕阳的余晖艰难地穿透厚重的云层,将这片冰雪荒原染上了一层极其短暂、近乎虚幻的金红色。那光芒非但没有带来丝毫暖意,反而映衬得这片白色世界更加空旷、寂寥、冰冷彻骨。
没有欢呼,没有激动。极度的疲惫和劫后余生的茫然,让他们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几个人互相搀扶着,找到一个勉强能避风的巨大岩石凹陷处。用冻得麻木、布满裂口的手,从行囊最底层翻出几乎被遗忘的、残破不堪的小帐篷。支撑帐篷的细木杆早已在翻越山脊时折断了大半,帐篷布也破烂漏风。他们用残存的木棍、石块,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勉强支起一个歪歪扭扭、四处透风的“庇护所”。
生火更是奢望。仅存的一点引火物在风雪中早已湿透。萧望屿带着两人,在附近雪地里疯狂地扒拉着,寻找一切可能燃烧的枯枝败叶。手指冻得失去了知觉,被尖锐的冰棱划破也浑然不觉。最终只找到一小把被雪水浸透、半腐烂的灌木枝条。他们用颤抖的手,用仅存的火折子尝试了无数次,火星在寒风中明灭不定,一次次熄灭。当微弱的、带着浓烟的火焰终于在那堆湿柴上艰难地跳跃起来时,几个饱经风霜的汉子,眼眶都忍不住泛红了。他们如同朝圣般,将冻僵的、满是冻疮的手小心翼翼地凑近那一点点可怜的热源。火苗微弱得随时可能熄灭,却成了这冰封绝域里,支撑他们灵魂的最后一丝光亮。众人紧紧地蜷缩在一起,依靠着彼此身体散发出的那一点点可怜的体温,在呼啸的风声和刺骨的寒冷中,度过了漫长而煎熬的一夜。
当第一缕惨淡的晨光艰难地刺破铅灰色的云层,照亮这片死寂的雪原时,队伍再次启程。剩下的路,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身体早已透支到了极限,全凭一股求生的本能在驱动。雪原似乎永无尽头,只有单调的白色和刺骨的寒风。时间失去了意义,只有机械的挪动。
就在意识即将被寒冷和疲惫彻底冻结的时刻。
地平线上,一个模糊的、与周围冰雪截然不同的轮廓,渐渐映入眼帘。
那轮廓越来越清晰。
一座城!
一座被无尽的冰雪包裹、覆盖着厚厚的白色“绒毯”,如同从亘古冰封中苏醒的巨兽般的城池!
灰黑色的、饱经风霜的巨大岩石垒砌成高耸而厚重的城墙,在冰雪覆盖下显露出冷硬的线条。城墙上,依稀可见箭楼和瞭望塔的轮廓。城内,错落有致的尖顶和圆顶建筑,同样覆盖着厚厚的积雪,在惨淡的阳光下反射着微光。整座城寂静无声,仿佛沉睡了千年,散发出一种古老、苍凉、与世隔绝的孤绝气息。
“极……极木多城!”一个汉子声音嘶哑地喊了出来,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随即被剧烈的咳嗽打断。
短暂的死寂后,如同油锅中滴入了冷水!
“到了!我们到了!”
“是城!真的是城!”
“呜……呜呜……”有人直接瘫倒在雪地上,失声痛哭起来,那是压抑了太久太久的绝望和骤然爆发的狂喜。
萧望屿和无缘对视一眼。萧望屿布满冻疮、干裂出血的脸上,肌肉剧烈地抽搐着,赤红的眼中瞬间涌上了浑浊的泪水,他张了张嘴,却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只是猛地攥紧了拳头。无缘合十的双手也在微微颤抖,一向平静无波的眼中,此刻也翻涌着巨大的悲悯与一丝尘埃落定的释然。
一股不知从哪里涌出来的力气,瞬间注入了这群濒死之人的身体!他们忘记了疲惫,忘记了冻僵的四肢,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跌跌撞撞地、连滚带爬地朝着那座冰雪之城狂奔而去!
沉重的、包裹着厚厚铁皮和冰棱的古木城门,如同隔绝两个世界的壁垒,矗立在眼前。城门紧闭,门缝处冻结着厚厚的冰层。
萧望屿冲到门下,用冻得几乎失去知觉的手,握成拳头,用尽全身残余的力气,狠狠砸在冰冷的、坚硬如铁的木门上!
“咚!咚!咚!”
沉闷的敲门声在寂静的雪原上远远传开。
过了片刻,城门上方高高的瞭望孔内,探出一个包裹在厚厚白色毛皮兜帽里的脑袋。兜帽边缘镶嵌着长长的、蓬松的雪白兽毛,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警惕而冰冷的眼睛,如同雪地里的鹰隼,居高临下地审视着城下这群如同乞丐般狼狈不堪、气息奄奄的不速之客。冰冷的声音,带着雪域特有的寒意和金属般的质感,穿透寒风砸了下来:
“什么人?来到极木多城意欲何为?”
萧望屿仰起头,迎着那审视的目光。寒风灌进他干裂的喉咙,引发一阵剧烈的咳嗽。他强忍着,挺直了几乎被风雪压垮的脊梁,用尽最后的气力嘶声喊道:
“我等……来自圛兴大陆南方!因……为官府所不容,走投无路!九死一生,翻越了极木摩格雪峰!只求……只求贵城能收留我们!给……给一口饭吃,给一个遮风挡雪的地方!只求在此……安度残生!” 他的声音嘶哑破碎,却带着一种历经生死后最卑微也最迫切的祈求。
城门上沉默了片刻。那双冰冷的眼睛在他们每个人身上扫过,最终在无缘那身单薄僧袍上停留了一瞬。
“尔等且稍待片刻!”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沉重的门闩在内部发出“嘎吱嘎吱”令人牙酸的摩擦声。紧接着,包裹着厚铁皮、冻结着冰棱的巨大城门,在刺耳的“吱呀”声中,缓缓地、沉重地向内开启了一道缝隙。缝隙越来越大,一股比城外更加森冷、混合着烟火、兽脂和某种奇异香料气息的寒风,从门内汹涌而出。
门内,一队身着同样厚重白色毛皮甲胄、手持长戟、面容如同冰雪般冷峻的士兵,如同从冰雪中走出的雕塑,静静地列队而立。他们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刺在城门外这群几乎不成人形的流放者身上。
为首的一名军官模样的壮汉,踏前一步,厚重的雪地靴踩在门洞内冻结的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回响。他的声音如同冰原上的寒风:
“随我来。我们的王……要见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