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台的喧嚣像一层厚厚的棉絮包裹着林晚的耳朵，T台方向传来的音乐沉闷而遥远。她站在幕布阴影处，指尖冰凉，目光紧紧追随着台上最后一个转身的模特。
掌声如潮水般涌来，工作人员脸上开始浮现轻松的笑意，有人甚至已经准备打开香槟庆祝。林晚却觉得胸口发闷，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紧紧扼住了呼吸。
“很成功，Lin！”她的经纪人凯文不知何时出现在身旁，兴奋地拍了拍她的肩膀，“特别是那件渐变色的压轴款，几个买手都问价了。”
林晚勉强挤出一个微笑，目光仍追随着鱼贯返回后台的模特们。那些她耗时数月设计的服装，此刻在她眼中突然变得陌生而空洞——流畅的剪裁，时兴的色彩搭配，精巧的装饰细节，一切都符合现代审美，却唯独缺少了能够直击人心的力量。
“怎么了？”凯文察觉到她的异样，“不舒服吗？”
“没有，”她摇摇头，“只是有点累。”
庆功宴上，林晚端着酒杯穿梭在人群中，得体地回应着各方祝贺，却心不在焉。时尚杂志主编安娜的话轻轻飘入耳中：“林晚这次的设计很稳妥，商业上肯定会成功，只是少了点她早期的锋芒和惊喜。”
另一侧，两位年轻设计师的议论更为直白：“像不像去年米兰那边流行元素的拼接？虽然处理得更精致些...”
这些话像细针一样扎在她心上，不是因为被批评，而是因为她自己也有同样的感觉。她的小型个人工作室能在国际时装周争取到一场独立发布已属不易，她本该为今天的“成功”庆幸，但内心深处却有个声音在尖叫：这不是你真正想表达的东西。
回到公寓时已近凌晨。林晚踢掉高跟鞋，没有开灯，径直走到窗前。窗外是巴黎永不眠的灯火，她却感到前所未有的迷茫。
工作台上散落着未完成的设计稿，她烦躁地将它们扫到一边，纸张飘落在地。镜子里映出一张苍白疲惫的脸，眼下有着淡淡的青黑。曾几何时，她可以为了一个创意灵感熬夜到天明却依然精神抖擞，如今却只觉得被掏空了。
“我到底想通过设计表达什么？”她对着镜中的自己喃喃问道。
记忆不由自主地飘回大学时代，那时她可以为了研究一个传统刺绣技法在图书馆泡整个周末，会为发现一个古老的染色方子兴奋不已。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只关心市场趋势和商业价值了？
手机响起，是母亲从国内打来的越洋电话。
“晚晚，看到你秀场的照片了，真漂亮！就是...”母亲顿了顿，“就是不太像你以前的东西了。”
林晚苦笑，连母亲都看出来了。
“对了，你什么时候回国？老房子要拆迁了，你得回来把外婆的东西整理一下。有些东西...我觉得你应该亲自看看。”
第二天，林晚就踏上了回国的航班。或许离开巴黎的喧嚣，她能找到答案。
老房子里的尘埃在阳光中飞舞，像是时光的碎屑。林晚打开外婆留下的那个老旧樟木箱时，一股淡淡的樟脑味和某种若有似无的馨香扑面而来。
箱子里大多是外婆的日常衣物，整齐叠放着，散发出老人特有的温和气息。林晚一件件取出，回忆随着每件物品涌现——那件蓝底白花的棉袄是外婆最爱穿的，那条羊毛围巾是她亲手为外婆织的生日礼物...
箱底有一个用软布包裹着的长方形物件。林晚小心地打开包裹，呼吸蓦地一滞。
那是一块巴掌大小的织物残片，色泽却依然鲜亮如初——深邃的宝蓝为底，上面用金线、茜红和杏黄织出繁复奇异的纹样，既像是缭绕的祥云，又像是奇异的花卉，还隐约有鸟雀的形态藏于其间。经纬交织的密度极高，触手细腻如肌肤，却有着难以言喻的韧性。
更令人惊奇的是，这残片的图案既传统又现代，构图大胆奔放，色彩搭配既有古典的厚重感又不失鲜活明亮。林晚作为专业设计师，竟一时看不出这是何种工艺所能达到的效果。
残片下压着一枚梭子，深色木质被岁月打磨得温润如玉，两头镶嵌的银色金属已有些氧化发暗，但依然能想象出它曾经的光彩。
林晚情不自禁地同时拿起残片和梭子。
就在那一瞬间，奇异的事情发生了。
指尖传来一阵轻微的麻刺感，仿佛有微弱的电流通过。眼前猛地闪过一道炫目的金光，耳边响起一阵急促的“咔嚓”声，像是某种木质机械在运转。恍惚间，她仿佛看到一个模糊的身影坐在一架古老的织机前，双手敏捷地抛接着梭子...
“啊！”她轻呼一声，松开手，残片和梭子落回箱中。幻觉消失了，但心跳却异常急促。
是时差导致的错觉吗？还是最近压力太大了？
她定了定神，再次小心翼翼地拾起那片锦。这次没有异常发生，但那织物依然散发着某种难以言喻的吸引力。她用手指细细抚过每一道纹路，那些精细的经纬线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什么。与现代工业化量产面料不同，这上面每一条线都带着手工的温度和生命力，记录着制作者投入的时间和情感。
这种感知像一道闪电劈开了她心中的迷雾。
她终于明白自己在寻找什么了——不是更新的潮流，更超前的廓形，更夸张的装饰，而是这种能够穿越时间依然鲜活的生命力，这种将灵魂织入经纬的匠心。
“这是什么工艺？”她喃喃自问，目光再次落在那奇异的纹样上，“外婆从哪里得到这个的？”
一个决定在她心中迅速生根发芽。她要弄清楚这片锦的来历，要找到它的源头。这不仅是为了追寻外婆的过去，更是为了重新连接那根断裂的灵感之线。
她握紧那片残锦，目光投向窗外，仿佛能越过千山万水，看到那片传说中的天府之国。
“成都...”她轻声自语，眼中重新燃起了光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