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老巷的青石板路被雨水泡得发亮,林晚撑着伞,跟着导航在巷子里绕了三圈,才终于在一个拐角处看到那块褪色的木牌——“陈氏蜀锦”四个字刻得苍劲,边缘被岁月磨得圆润,像是藏了无数故事。
木牌下方是两扇斑驳的木门,虚掩着,里面隐约传来织机的“咔嗒”声,混着染坊特有的草木香气,从门缝里飘出来,与巷口奶茶店的甜腻气味截然不同。林晚深吸一口气,收起伞,轻轻推开了木门。
院子不大,靠墙的竹竿上晾着几匹染好的蚕丝,有靛蓝、墨绿,还有一种极浅的杏色,在雨雾中泛着柔和的光。几个穿着蓝布围裙的学徒正坐在小板凳上绕线,手指翻飞间,丝线在锭子上缠成整齐的线轴,没人说话,只有线轴转动的“嗡嗡”声,和里屋传来的织机声交织在一起。
“请问,陈守义师傅在吗?”林晚放轻脚步,对着里屋的方向轻声问道。
里屋的织机声停了片刻,随后走出一个穿着灰色对襟衫的老人。他头发花白,梳得一丝不苟,脸上布满皱纹,眼神却锐利得像鹰,手里还攥着一根刚挑好的花本线,指尖沾着点丝线的毛絮。
“我就是陈守义。你找我有事?”老人的声音低沉,带着蜀地口音,目光落在林晚身上,从她的运动鞋扫到她手里的帆布包——包上印着她之前设计的服装图案,色彩鲜艳,带着明显的现代感。
林晚连忙走上前,从包里拿出外婆的笔记本和那块残片,还有那把古梭,语气带着几分急切:“陈师傅,您好!我叫林晚,是个服装设计师。这是我外婆留下的蜀锦残片和梭子,我听说您是蜀锦的国家级传承人,想向您请教,也想跟着您学蜀锦,解开这些东西背后的秘密。”
陈守义的目光在残片和梭子上扫了一眼,却没接过来,反而皱起了眉头,视线又落回林晚的帆布包上:“服装设计师?学蜀锦做什么?给你的衣服添点‘传统元素’,好卖个高价?”
林晚愣了一下,没想到他会这么说,急忙解释:“不是的陈师傅,我不是为了赚钱。我之前在设计上遇到了瓶颈,评委说我的设计没有魂。我觉得这魂,可能藏在传统里,藏在外婆留下的这些东西里。而且我想知道,这残片是不是‘万象纹’,梭子上的刻纹是什么意思……”
“万象纹?”陈守义打断她,语气里带着几分嘲讽,“现在的年轻人,听了个名字就敢随口说?‘万象纹’是那么好认的?学蜀锦要的是心静,是耐得住寂寞,不是抱着一堆‘疑问’,想着靠它解决你的‘瓶颈’。”
他转身走到里屋门口,指了指院子里绕线的学徒:“你看他们,绕线绕了三年,才敢碰挑花的活。一根丝线,从茧到锦,要经过煮茧、缫丝、染丝、绕线、挑花、织造,几十道工序,哪一步都急不得。你带着你的‘设计’,带着你的‘急功近利’,连坐下来绕一天线都做不到,学什么蜀锦?”
林晚的脸一下子红了,手指攥着笔记本的边缘,指节发白。她知道陈师傅说的是实话,她确实带着目的来的,可这目的,不只是为了设计,更是为了外婆,为了那个跨越时空的共鸣。
“陈师傅,我知道我可能太急了,可我是真心想了解蜀锦。”她鼓起勇气,把笔记本翻开,指着外婆画的纹样草图,“我外婆也是蜀锦爱好者,她生前总说‘织锦如织心’,我之前不懂,可现在我慢慢明白了,‘通经断纬’不是简单的技法,是织工和锦的对话,是把心意织进去。我想学会这种对话,不管要花多久。”
提到“织锦如织心”和“对话”,陈守义的动作顿了顿。他回头看了林晚一眼,眼神里的锐利少了些,却还是没松口:“你说的这些,是织锦的魂。可魂不是靠嘴说的,是靠手练的,靠心悟的。你现在心里装的是‘设计瓶颈’,是‘秘密’,不是‘锦’,所以你静不下来。”
他走到竹竿下,摸了摸晾着的杏色蚕丝,语气缓和了些:“等你什么时候能放下你的‘设计师’身份,能坐在院子里,安安静静绕一天线,连手机都不碰,能看着一根丝线从白变彩,心里没有半点杂念,再来找我。现在,你走吧。”
说完,他不再看林晚,转身走进了里屋,织机声很快又响了起来,像是在拒绝再谈。
旁边的学徒看林晚站在原地不动,小声劝道:“姑娘,你别往心里去,陈师傅就是这样。他这辈子就守着蜀锦,最见不得人把蜀锦当‘工具’。你要是真想学,就像他说的,先静下来。”
林晚点了点头,把残片、梭子和笔记本小心收好,慢慢走出了院子。木门在她身后轻轻关上,把织机声和草木香气都关在了里面,只留下巷子里的雨声,和她心里的失落。
她没有立刻离开,而是撑着伞,在巷口的石阶上坐了下来。从这里能看到“陈氏蜀锦”的木牌,能听到里面隐约的织机声。她想起刚才院子里的学徒,他们的手指磨出了厚茧,却还是专注地绕着线,没有一丝不耐烦;想起陈师傅摸蚕丝时的眼神,那是一种近乎虔诚的温柔。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手指纤细,没有茧子,只有常年握画笔留下的薄茧。她以前总觉得,设计靠的是灵感和创意,可现在才明白,真正的“魂”,是靠时间和耐心磨出来的。外婆说“织锦如织心”,心不静,织出来的锦,自然也没有魂。
雨渐渐小了,阳光透过云层,在青石板上洒下斑驳的光。林晚正准备起身,突然看到陈师傅从院子里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一本泛黄的旧账本,要去巷口的邮局寄东西。
她下意识地躲到了墙角,看着陈师傅走过。旧账本的封面朝上,上面印着一个模糊的纹样——林晚的心跳骤然加快,那纹样的边缘,和她手里的残片纹样,几乎一模一样!
陈师傅走到邮局门口,正好遇到邻居,停下来聊了几句。林晚隐约听到他说:“……那‘万象纹’的挑花结本,还是得用老法子,现在的年轻人,没耐心学……”
“万象纹”!林晚攥紧了拳头,她没听错,陈师傅果然知道“万象纹”!
等陈师傅寄完东西走回院子,林晚才从墙角走出来。她看着那块“陈氏蜀锦”的木牌,心里的失落渐渐被坚定取代。她知道,陈师傅不是真的拒绝她,而是在考验她。她要做的,不是急着解释,而是真正静下来,像一个普通的学徒一样,去感受丝线,去理解织锦。
她拿出手机,给陆承宇发了条消息:“陆先生,我找到陈师傅了,他知道‘万象纹’。我现在还不够‘静’,等我准备好了,再去见他。”
发完消息,她收起手机,沿着青石板路慢慢走。巷子里的雨停了,空气里满是泥土和草木的清香。她摸了摸腰间的布袋,残片和梭子安静地躺着,像是在为她加油。
她不知道,此刻的清代云锦坊里,谢云织也遇到了“门槛”——周师傅看到她修改后的“富贵牡丹”锦,虽然没再骂她,却也没认可,只说“要织贡品,就得按规矩来”,还是把她的创新纹样否了。可云织没放弃,她把修改后的纹样记在心里,等着下次机会。
两个时空的人,都站在传承的门槛前,一个需要学会“静”,一个需要学会“坚持”。而这道门槛,终将成为他们靠近彼此的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