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

刺骨的冰冷，如同万载寒冰化作的细针，钻入骨髓，冻结血液。

这是林枫恢复意识后的第一个感觉。

紧随而来的，是遍布全身每一寸血肉、每一根神经的剧痛。尤其是丹田位置，那里空空荡荡，却仿佛有一把烧红的钝刀在不停地搅动，每一次轻微的呼吸都牵扯起一阵撕心裂肺的痉挛。

他艰难地睁开眼，模糊的视线花了很久才聚焦。

映入眼帘的是自己熟悉的房间屋顶，熟悉的木质纹理。阳光从未完全关紧的窗缝里挤进来，投下几道微弱的光柱，照亮空气中飞舞的尘埃。

他还活着。

这个认知并没有带来丝毫喜悦，反而像是一把盐，撒在了那血淋淋的伤口上。

昨夜那地狱般的痛苦记忆，如同潮水般瞬间涌入脑海——林浩虚伪的笑容、那杯毒酒、背后突如其来的袭击、黑袍老者冰冷的目光、还有那只钻入他丹田，疯狂啃噬他灵根的血色蛊虫……

“呃……”

林枫猛地想要坐起，却牵动了全身的伤势，喉咙里涌上一股腥甜，他剧烈地咳嗽起来，每一次咳嗽都震得丹田如同要炸裂开一般。

他虚弱地喘息着，冷汗瞬间浸透了单薄的里衣。

尝试着，他调动意念，感应丹田。

没有了。

那原本如同金色湖泊般浩瀚、充盈着磅礴元力的气海，此刻已经彻底干涸、崩碎。曾经璀璨夺目、与他性命交修的九星天阶灵根，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一个残破不堪、布满裂痕的废墟。

一种前所未有的虚弱感和空荡感，席卷了他的全身。曾经举手投足间便能开碑裂石的力量，如今消失殆尽，他甚至连握紧拳头都感到异常艰难。

灵根…真的被夺走了！

彻骨的寒意，比身体的疼痛更甚百倍，瞬间淹没了他的心脏。

天玄大陆，以武为尊，灵根乃武者根基，是沟通天地灵气的桥梁。没有灵根，便是绝了仙路，连最基础的淬体境都无法维持，彻彻底底沦为一个废人！

完了。

一切都完了。

父亲的期望、家族的荣光、云霞宗的邀请、与清月师姐的约定……所有的一切，都随着那夺走的灵根，化为了泡影。

无尽的愤怒和绝望几乎要将他吞噬。为什么？同为林氏族人，他们怎能下此毒手？！就为了那家主之位？就为了这天阶灵根？

就在他心神激荡，气血翻涌之际，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进来的是一名端着药碗的老仆，福伯。他是看着林枫长大的老人，也是父亲最为信任的仆人。

“少爷！您醒了！”福伯看到林枫睁着眼，先是惊喜，随即看到他惨白的脸色和痛苦的神情，眼中立刻涌上浓得化不开的心疼和悲愤。

他快步走到床边，小心翼翼地将药碗放在一旁，声音哽咽：“少爷…您…您感觉怎么样？老天无眼啊！怎么会…怎么会旧伤复发到这种地步……”

“旧伤复发？”林枫猛地抓住福伯的手腕，声音嘶哑得如同破旧风箱，“福伯！不是旧伤！是林浩！是林枭！他们……”

“少爷！慎言！”福伯脸色骤变，慌忙打断他，紧张地回头望了一眼紧闭的房门，压低声音，老眼中充满了恐惧和无奈，“少爷，昨夜…昨夜什么都没有发生。您就是在宴席后旧伤复发，昏迷至今。副家主…副家主已经请了最好的药师来看过了…”

林枫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他看着福伯眼中的恐惧，明白了。

林枭父子，已经只手遮天了。他们不仅夺走了他的灵根，还编好了完美的谎言，封锁了所有的消息。没有人会相信一个“旧伤复发”的废人的指控，去质疑权势正盛的副家主。

“老爷…老爷他听闻您重伤，心急如焚，连夜去了城外黑云山脉，说是要为您寻找那续脉灵草…”福伯的声音带着哭腔，“可现在…现在府里是副家主说了算，外面…外面已经传开了…”

传开了？

林枫嘴角扯出一抹苦涩至极的弧度。

果然，没过多久，院外便开始传来嘈杂的脚步声和刻意拔高的议论声。

“啧啧，听说了吗？林枫少爷…哦不，林枫他灵根尽碎，修为全废了！”

“真的假的？昨天不是还好好的，九星天阶灵根啊！”

“嗨，说是以前修炼太猛，暗伤爆发，一下子全毁了！真是天妒英才啊！”

“什么天妒英才，我看是没那个福分！九星天阶灵根，他承受不起！”

“这下完了，彻底成废人了，以后怕是连我们都不如。”

“嘘！小点声，他现在可是府里的‘重点关照’对象，副家主‘心疼’侄儿，吩咐了不让外人打扰呢！”

刺耳的议论声毫无顾忌地穿透门窗，像一把把冰冷的刀子，狠狠扎进林枫的心口。世态炎凉，人心冷暖，在这一刻展现得淋漓尽致。

昨日他还万众瞩目，风光无限；今日便墙倒众人推，沦为所有人怜悯、嘲笑甚至幸灾乐祸的对象。

福伯气得浑身发抖，却只能红着眼圈，低声安慰：“少爷，别听他们胡说…您先喝药，养好身体要紧…”

林枫闭上眼睛，牙关紧咬，舌尖尝到了血腥味。他挥开福伯递过来的药碗，哑声道：“出去。”

“少爷…”

“我让你出去！”林枫低吼道，牵动伤势，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福伯见状，不敢再刺激他，只得将药碗放在床边，唉声叹气，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房间。

房间再次陷入死寂。

只有窗外那些刻意又恶毒的议论声，还在不断地飘进来。

林枫躺在冰冷的床上，睁着眼，望着屋顶。愤怒、绝望、不甘、仇恨……种种情绪在他胸腔里翻滚、冲撞，几乎要将他撕裂。

但他连发泄的力气都没有。

这种极致的无力感，比身体的疼痛更加折磨人。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

房门又一次被推开。

这一次，进来的不是福伯，而是两个身影。

走在前面的，正是副家主林枭。他穿着一身锦袍，面色沉痛，眼神却锐利如鹰，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冷漠。跟在他身后的，是意气风发、嘴角含笑的林浩。

“枫侄儿，你醒了？”林枭走到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如同废人般躺着的林枫，语气沉重，却听不出丝毫温度，“听说你旧伤复发，二叔我心急如焚。感觉如何？可要好生休养啊。”

林枫死死地盯着他，目光如同淬毒的匕首，恨不得从他身上剜下一块肉来。

林浩上前一步，脸上带着虚伪的关切，眼神却充满了戏谑和得意：“堂弟，怎么如此不小心？修炼一途，最忌急功近利。你看你，如今灵根尽碎，元力散尽，日后怕是只能卧床不起了吧？真是…可惜了啊。”

那“可惜”二字，他拖得极长，充满了嘲弄。

林枫胸膛剧烈起伏，他想扑上去，哪怕用牙咬，也要从这对虚伪的父子身上撕下一块肉来。可他连抬起手臂都做不到。

“浩儿，怎么说话呢！”林枭假意呵斥了一句，随即转向林枫，语气“温和”却不容置疑，“枫侄儿，你父亲不在，家族事务暂由二叔代理。你既已重伤，便安心静养吧。至于云霞宗那边…二叔会替你回绝的，免得你触景伤情。苏婉长老那边，也会由浩儿替你…好好安抚。”

他顿了顿，继续道：“从今日起，你这院子便安静休养，一应事务，自有下人打理，你就不必外出了。这也是为了你的身体着想。”

软禁！

林枫瞬间明白了对方的意图。夺走他的一切，将他打成废人，然后彻底圈禁起来，自生自灭！

“你们…不得好死！”林枫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眼中是滔天的恨意。

林浩闻言，脸上笑容一冷，上前一步，似乎想做些什么，却被林枭抬手拦住。

林枭淡淡地看着林枫，那眼神如同在看一只随时可以碾死的蝼蚁：“侄儿伤势过重，神志不清，开始说胡话了。好生休息吧。”

说完，他不再多看林枫一眼，转身拂袖而去。

林浩落在最后，他弯下腰，凑到林枫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阴冷地笑道：“我的好堂弟，你就乖乖躺在这里，看着我是如何取代你，如何登上家主之位，如何…接手你的一切的。包括，苏清月。”

说完，他直起身，得意地大笑两声，扬长而去。

房门被重重关上，落锁的声音清晰传来。

最后一丝光线被隔绝在外，房间里只剩下无尽的黑暗和冰冷。

林枫孤零零地躺在床榻上，像一具被抛弃在冰窖里的尸体。

窗外最后一点议论声也消失了，世界仿佛都将他遗忘。

绝望如同最冰冷的潮水，彻底将他淹没。

灵根已碎，前途尽毁，身陷囹圄，父亲不知所踪，仇人却在外面逍遥法外，享受着他的一切……

还有什么希望？

或许…死了才是一种解脱？

这个念头如同毒蛇，悄然钻入他近乎崩溃的心神。

就在他的意识即将被无尽的黑暗吞噬之际，窗外，极远处，似乎隐隐传来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清越的剑鸣之声。

那声音一闪而逝，快得仿佛是错觉。

紧接着，一点冰凉的触感，落在了他因死死攥紧而磕破掌心的手指上。

是那枚玉佩。

苏清月送给他的，那枚温润的玉佩。

黑暗中，那玉佩似乎闪过一丝微不可查的莹光，仿佛在回应着那遥远的剑鸣。

林枫猛地睁开了眼睛。

不！

不能死！

他死了，谁来揭穿那对父子的真面目？谁来为父亲报仇？谁又来…守护那些他曾誓要守护的东西？

仇恨的火焰，如同遇到了一点星火，骤然在他死寂的心底重新燃烧起来！

哪怕灵根尽碎，哪怕经脉尽断，只要还有一口气在……

他死死攥紧了那枚玉佩，指甲嵌入掌心的伤口，鲜血渗出，染红了玉佩，也带来一丝尖锐的痛感，刺激着他几乎涣散的意识。

他不能就这么认输！

黑暗中，少年那双原本黯淡绝望的眸子里，重新亮起了一点骇人的、如同穷途末路的野兽般的凶光。

那是对生的渴望，对复仇的执念。

支撑着他，在这无边的黑暗与痛苦中，不肯沉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