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影舞乾坤
第一章 涅槃
彻骨的寒冷。
意识如同沉在万丈冰渊之底，每一次挣扎上浮，都被无形的巨力重新拖拽回去。四周是化不开的浓墨般的黑暗，还有挥之不去的血腥与铁锈味。
……还有，那双眼睛。
萧衍的眼睛。冰冷、偏执、偶尔掠过一丝她曾误认为是温柔的裂痕，最终都化为将她焚毁的烈焰。
痛楚细密地蔓延开来，从四肢百骸汇聚到心口，每一次心跳都沉重得像在敲击破败的鼓。
她不是应该死了吗？死在阴冷的掖庭秘狱，死在他无声的默许之下，死在那场来得恰到好处的高热和随之而来的、足以撕裂灵魂的记忆风暴里。
林晚晚……阿姐……
原来她不是无根的浮萍，她有来处，有血脉，有那样一个用生命为她换来一线生机的至亲。而那至亲，正是萧衍爱入骨髓又负尽天下的白月光——沈清歌。
恨意如毒藤般缠绕着心脏，带来近乎窒室的痛感。
然而，除了恨，还有一种更强烈的情绪在废墟般的心底滋生——活下去。
不是为了作为谁的替身，也不是为了苟延残喘。
而是为了林晚晚，为了沈清歌，为了那场大火中枉死的所有亡魂，也为了……向那高坐明堂的帝王，讨一个真正的公道！
求生的本能压过了身体的极度虚弱，她猛地吸了一口气，冰冷的、带着淡淡药草清香的空气涌入肺腑，刺激得她剧烈地咳嗽起来。
“咳……咳咳……”
眼前的光线由暗转明，模糊的视野逐渐聚焦。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角素雅的青帐，而非地牢污秽的顶壁。身下是干燥柔软的铺盖，而非潮湿发霉的草堆。空气中弥漫着安神的药香，而非腐败与绝望的气息。
她没死。
而且，不在冷宫，更不在秘狱。
“你醒了？”一个温和清润的男声在旁边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如释重负。
她猛地转头，警惕瞬间盈满眼眸。
床榻边，坐着一位青衣男子。容貌清俊，气质温雅如春风拂柳，一双眸子澄澈明净，正关切地望着她。他手中还端着一只白瓷药碗，氤氲着淡淡的热气。
他是谁？
她下意识地想要蜷缩起身子做出防御姿态，却发现自己浑身软得厉害，连抬手都异常艰难。喉咙干涩得发不出清晰的声音。
“别怕，你安全了。”男子将药碗轻轻放在一旁的小几上，声音放缓，带着一种能安抚人心的力量，“是我将你从宫里带出来的。你已昏睡三日了。”
出宫？
这两个字像惊雷一样在她脑中炸开。她怎么可能出宫？萧衍怎么会放她离开？
似乎是看穿了她的惊疑，男子微微倾身，声音压得更低，却字字清晰：“冷宫走水，‘苏晚’已于大火中……殁了。”
！！！！
她瞳孔骤缩，心脏几乎停跳了一拍。
‘苏晚’……死了？
那个承载着屈辱、替身、绝望和短暂虚妄温暖的身份，就这样……被一场大火抹去了？
金蝉脱壳！
她瞬间明白了过来。是眼前这个人，策划了一切！
“你…是…谁？”她用尽力气，从干哑的喉咙里挤出这三个字，目光依旧充满审视。多年的磨难和宫闱生涯让她无法轻易相信任何人。
男子并未直接回答，而是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巧的、已经有些陈旧的锦囊，递到她眼前。
那锦囊的料子普通，但上面绣着的纹样却让她心头猛地一颤——那是一株略显稚嫩的晚香玉，歪歪扭扭，是她幼时初学刺绣时，阿姐握着她的手，一针一线绣上去的！这锦囊里，原本装着她儿时掉落的第一颗乳牙……
这是只有她和阿姐才知道的秘密！
她颤抖着伸出手，指尖触碰到那粗糙的绣线，泪水毫无预兆地夺眶而出。那些被强行植入的、属于“苏晚”的记忆开始剧烈翻腾，与深埋心底的、属于林晚晚的真实记忆相互冲撞，头痛欲裂，却又无比清晰地指向一个事实——
“阿…姐……”她哽咽着，看向男子的眼神终于卸下了全部的防备，只剩下巨大的悲伤和寻求确认的渴望，“你认识我阿姐？沈清歌……她是不是……”
男子眼中掠过一丝痛色，他轻轻点了点头，肯定了那个她几乎不敢奢望的猜测。
“是，我认识清歌。我是她的朋友，药王谷，顾清风。”
药王谷！
她听说过这个神秘而超然的江湖势力，医术通神，亦正亦邪。阿姐怎么会认识药王谷的人？
顾清风看着她眼中的疑惑，温和解释道：“数年前，我遭仇家追杀身受重伤，是你阿姐偶然救了我，将我藏匿照料。此事极为隐秘，无人知晓。她于我，有救命之恩。”
他顿了顿，目光沉静地看向她：“她曾与我提及你，提及林家，言语间尽是担忧与不舍。她说过，若有可能，希望我能护你一二。只是后来……林家骤变，她踪迹全无，我也失去了你们的消息。直到不久前，我潜入京城查访故友下落，才惊闻宫中有一位酷似清歌的‘苏贵妃’……进而查到了你。”
他的话，如同钥匙，彻底打开了记忆的闸门。
那些被药物和 trauma 压抑的真实记忆，如同决堤洪水，汹涌澎湃地涌入她的脑海。
幼时与阿姐的嬉戏玩闹、父母的疼爱、林府的温馨……紧接着是冲天的大火、凄厉的惨叫、嬷嬷拼死将她塞入密道的冰冷双手、阿姐将她推入江水时的泪眼与嘱托……
江水的冰冷刺骨、被下游一艘花船捞起的恐惧、因为惊惧和寒冷以及可能被下的药物导致的记忆模糊混乱……再后来，就是被丞相府的人找到，冠以“庶女苏晚”的身份，刻意养废，最后更是被无情地卖入青楼……
所有的画面碎片终于拼凑完整！
她是林晚晚！林家唯一的遗孤！沈清歌拼死护下的妹妹！
而那场导致她家破人亡的大火，背后隐隐指向朝堂倾轧，甚至……可能与萧衍当年的清算有关！至少，他是默许者和得益者！
至于阿姐……她的死，恐怕也绝非表面那么简单！那具面目模糊的尸身，那个恰到好处的悬崖……还有萧衍那近乎病态的痴恋与悔恨……
疑点重重。
巨大的信息量和情感冲击让她几乎无法承受，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泪水汹涌不止。
顾清风轻轻将一碗温热的参汤递到她唇边：“先喝点东西，你身子太虚了。余毒虽清，但损耗极大。尤其是你体内那种长期服用、用以改变容貌体态的阴损药物，我已用金针和猛药将其药性彻底拔除。日后你的容颜会逐渐恢复成本来的模样。”
余毒？药物？
是了……丞相府！那个所谓的“父亲”！他定然是知情者，甚至是参与者！是他用药物模糊了她的记忆，微调了她的容貌，让她变得既像阿姐，又不完全像，成了一个更易于掌控的、可怜的替身！
喝下几口参汤，一股暖流融入四肢，稍稍驱散了些寒意。她靠在枕上，喘着气，眼神却一点点变得冰冷、锐利，如同被磨去锈迹的刀锋。
“他……知道了吗？”她问的是萧衍。知道她可能是林晚晚，知道她阿姐的死可能有隐情。
顾清风沉吟片刻，摇了摇头：“我不确定他知道了多少。但冷宫那场大火，‘苏晚’之死，他应是信了。否则，我不会如此顺利将你带出。他此刻，或许正沉浸在‘失去’的痛苦与对你阿姐的追悔之中。”
痛苦？追悔？
林晚晚（此后她便该是沈清歌的意志继承者，但内心认知自己是林晚晚）唇角勾起一抹冰冷至极的弧度。
他的痛苦，与她何干？与阿姐何干？与林家上百条冤魂何干？
那不过是自私者满足自我感动的表演罢了！
她缓缓抬起自己的手，看着那依旧有些苍白瘦弱、却不再刻意模仿谁姿态的手指。
“苏晚死了……”她轻声说，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重获新生的决绝，“从今往后，这世上再也没有任人摆布的苏晚。”
只有浴火重生的林晚晚。
不，或许还不止。
她看向顾清风，眼中燃烧着沉静的火焰：“顾大哥，你说，我阿姐她……有没有可能，还活着？”
顾清风微微一怔，神色变得复杂而凝重：“这也是我一直在调查的事情。当年悬崖下的尸身确有诸多疑点。但至今……未有确凿证据。”
“那就是有可能。”林晚晚（为方便理解，后续暂称沈清歌，代表她决定继承阿姐的意志和身份行动）打断他，眼神锐利，“无论阿姐是生是死，那些害她、害我林家至此的人，都该付出代价。”
她顿了顿，目光投向窗外，似乎能穿透重重屋舍，望向那紫禁城的方向。
“萧衍……他身边的人，除了丞相，还有多少包藏祸心之辈？阿姐的‘死’，我的遭遇，林家的大火……这背后到底藏着多少阴谋？”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我现在无力与他正面抗衡，也无法立刻查清所有真相。但是……”
她转回头，看向顾清风，眼中闪烁着智慧与仇恨交织的光芒，那光芒几乎灼人。
“我可以先从暗处开始。把他身边的钉子，一颗一颗，拔掉。”
那些藏在暗处，窥伺着他，也可能窥伺过阿姐，更是造成如今这一切的帮凶们！
她要知道一切真相，要为阿姐和林家讨回公道，也要让那高坐龙椅之人，尝尝被阴影缠绕、被信任背叛的滋味！
这不是复仇的全部，但这是开始。
是身为“苏晚”死后，属于林晚晚的新生，也是她以阿姐之名，向这肮脏棋局掷下的第一颗反击之子！
顾清风看着眼前女子眼中那截然不同的神采——脆弱被坚韧取代，空洞被仇恨与清醒填满，那股源于骨血里的、不输于其姐的决绝与智慧正在苏醒。
他心中微震，缓缓点头。
“好。你想怎么做？药王谷，和我，都会帮你。”
沈清歌（林晚晚）缓缓闭上眼，深吸一口带着药香的空气，再睁开时，已是一片沉静的杀伐果断。
“首先，我需要一个全新的身份。然后……”
“我要再入皇宫。”
这一次，她不是贵妃，不是替身，而是藏在最深暗处的……执刃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