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朱颜改

药王谷在京城的隐秘据点里，时间仿佛被药香浸透，流淌得缓慢而坚定。

接下来的日子，沈清歌（林晚晚）在顾清风的精心调理下，身体以惊人的速度恢复。药王谷的灵丹妙药和顾清风神乎其技的针灸之术，不仅弥合了她肉体的创伤，更将丞相府多年喂服的那些阴损药物的残余毒性彻底拔除。

最大的变化，发生在她的脸上。

原本那刻意被药物模糊、调整得只有六七分似沈清歌的轮廓，开始悄然蜕变。骨骼细微处的肿胀感消退，肌肤褪去了一层晦暗，透出原本应有的莹润光泽。那双总是带着怯懦与隐忍的眼睛，如今清澈明亮，眼尾微微上挑的弧度，与记忆画像中阿姐的风华几乎一模一样！

她站在顾清风特意寻来的铜镜前，看着镜中那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

熟悉的是，这终于彻底是她林晚晚的容貌，继承了母亲和阿姐的美貌基底。陌生的是，那份历经磨难后沉淀下来的冷冽，那双盛满了仇恨与清醒的眸子，以及眉宇间那份与阿姐的英气飒爽略有不同、更偏于幽艳与决绝的气质。

“很好。”顾清风站在她身后，看着镜中的影像，语气带着医者的客观，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叹惋，“药性已除，容颜尽复。即便故人相见，也难一眼认出你就是昔日的‘苏晚’。只是……与清歌的相似度，反而更高了。”

这无疑增加了风险，却也可能是最完美的伪装——灯下黑。谁又会想到，一个“已死”的替身，会顶着与正主极为相似的脸，重新回到牢笼旁边？

沈清歌抬起手，指尖轻轻拂过自己的眉眼，眼神冰冷无波。

“像也好，不像也罢。皮囊而已。”她转身，不再看镜子，“顾大哥，我需要的东西，准备好了吗？”

顾清风点头，引她到一旁桌案。上面摊开着一张详细的内宫布局图，甚至标注了一些人员换班的大致规律和隐秘路径。旁边还有一套浆洗得发白、但干净整洁的低级宫女服饰，以及一只小巧的紫竹药箱，里面并非药材，而是各种色泽的脂膏、细如发丝的易容工具、以及几枚散发着奇异气味的小药丸。

“这是根据你提供的记忆和我的人零星探查绘制的图，可能不尽详细，但应够用。”顾清风指着地图，“宫女身份也已安排妥当。浣衣局，粗使宫女，名唤‘阿丑’，面部有幼时烫伤留下的浅疤，性情孤僻，少言寡语。三日前刚入宫，因容貌有损，被管事随意分派，无人过多关注。这是最适合你暗中观察、且不易被察觉的身份。”

浣衣局，地处皇宫偏僻角落，人员混杂，消息却未必闭塞。更重要的是，那里靠近一条废弃的宫道，偶尔会有侍卫巡逻经过，有时也能远远瞥见前往御书房或议政殿的官员乃至……皇帝的身影。

沈清歌拿起那套宫女服，布料粗糙，却意味着自由——一种隐藏在规则之下、无人关注的自由。

“足够了。”她语气平静，开始熟练地检查那些易容工具。那些动作流畅而精准，带着久远记忆深处的肌肉印记——那是属于顶尖细作“朱颜”的本能，正在苏醒。

顾清风看着她专注而冷冽的侧脸，迟疑片刻，还是将一个冰凉的小瓷瓶放入她手中。

“‘烬颜’。”他低声道，“服下后三个时辰内，脉象微弱紊乱，面色蜡黄，伴有低热咳嗽之症，宛若重病之人，足以骗过绝大多数太医诊脉。但极伤元气，非万不得已，不可轻用。”

沈清歌握紧瓷瓶，指尖传来冰冷的触感。她没有道谢，有些同盟，无需言语。

…………

夜色深沉，一场淅沥的春雨恰到好处地掩盖了诸多痕迹。

皇宫西北角的角门，悄无声息地打开一道缝隙，一个穿着蓑衣、低着头的身影，跟着一个早已打点好的老太监，悄步融入湿冷的宫墙阴影里。整个过程快得像从未发生。

浣衣局的日子枯燥而沉重。无尽的脏污衣物，冰冷刺骨的井水，嬷嬷时不时的斥骂，其他宫女因她“丑陋”和沉默而投来的鄙夷或无视的目光。

沈清歌，不，现在是阿丑，完美地融入了这个角色。她弓着背，低着头，用特意练就的、略显笨拙迟缓的动作浆洗衣物，从不与人交谈，只在无人注意的角落，那双低垂的眼眸才会骤然抬起，锐利如鹰隼，快速扫过周围的环境、过往的太监宫女、偶尔传来的只言片语。

她在重新熟悉这座巨大的黄金囚笼，用另一种视角。

她记得阿姐曾玩笑般说过的话：“晚晚，这皇宫啊，看着规矩森严，其实每条宫规下都藏着漏洞，每道目光都有死角。真正厉害的，不是站在明处享受尊荣，而是能利用这些漏洞和死角，看清你想看清的一切。”

如今，她正在实践。

几天下来，她已摸清了浣衣局人员的大致构成、轮班规律，甚至从嬷嬷们抱怨的闲谈中，拼凑出一些零碎的信息：陛下自苏贵妃殁后，性情更加阴晴不定，朝堂清洗了好几位官员；丞相称病，已多日未上朝；后宫几位太妃蠢蠢欲动，似乎想往陛下身边塞人……

这些信息如同散落的珠子，在她脑中静静等待串联。

机会在她入浣衣局的第七日下午来临。

一群侍卫押送着几辆堆满破损兵器和染血战甲的马车经过废弃宫道，似乎是刚从京畿某处演武场或冲突地回来，要送往将作监修缮处理。队伍经过浣衣局外的水井时，一个车轮不慎陷入湿滑的泥坑。

侍卫头领骂骂咧咧地指挥手下推车，动静引来了浣衣局管事的注意，怕冲撞了贵人，连忙派了几个看上去还算得力的宫女去帮忙搭把手。

沈清歌也在其中。她低着头，和其他宫女一起，费力地清理车轮下的淤泥，泥水溅了她一身，更显得那张“烫伤”的脸狼狈不堪。

就在这混乱中，她的目光精准地捕捉到队伍中一个落在最后、正左右张望、神色有些鬼祟的侍卫。那侍卫的手看似无意地按在腰间的佩刀上，手指却极快地、有规律地叩击了几下刀柄。

那是……她瞳孔微不可查地一缩。

那是她作为“朱颜”时，所属杀手组织内部用于紧急联络的暗号之一！意思是“情况有变，暂缓行动”！

这个侍卫，是组织安插进皇宫的人！而且看他的服饰和位置，级别不高，但很可能负责传递消息或监视特定区域！

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起来，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猎物终于出现的兴奋。

她迅速低下头，掩饰住眼底一闪而过的寒光，手上推车的动作更加卖力，仿佛只是一个想讨好侍卫、免得被责骂的卑微宫婢。

车轮很快被推出泥坑，侍卫队伍重新启程，那个发出暗号的侍卫也混入其中，消失在前方宫道的拐角。

沈清歌跟着其他宫女退回浣衣局，垂着头，听着管事嬷嬷对她们身上泥污的斥骂，内心却一片冰凉的清明。

第一个钉子，找到了。

虽然只是一个低阶的暗桩，但这是一个开始。顺着这根藤，或许就能摸到更多的瓜。

夜里，她躺在浣衣局宫女大通铺最潮湿阴暗的角落，听着身边宫女们熟睡的呼吸声，毫无睡意。

她细细回想着白日那个侍卫的容貌特征、所在队伍的编号（从他们推车时衣角的标记依稀辨认）、以及他发出暗号时可能看向的方向……

信息还不够。她需要更接近权力中心，需要听到更多、看到更多。

就在她凝神思索时，窗外远远地，传来一阵隐约的、熟悉的箫声。

箫声呜咽，曲调凄清孤寂，穿透绵绵的夜雨，断断续续，如同失偶孤雁的哀鸣。

是《长相思》。

是萧衍最常吹奏、也是阿姐从前最爱听的曲子。

沈清歌的身体瞬间僵住。

那些被强行压下的、属于“苏晚”的记忆碎片再次翻涌上来——冰冷的养心殿、透过她凝视另一个人的目光、偶尔酒醉后他吹奏此曲时流露出的、那近乎真实的痛苦……

恨意如同毒火，再次灼烧她的五脏六腑。

他是在悼念“苏晚”？还是在继续表演他对阿姐的深情？

无论哪一种，都让她觉得无比恶心和讽刺。

她猛地闭上眼，手指死死攥住了身下粗糙的褥子，指甲几乎嵌进掌心。

这箫声，像是一根鞭子，抽打在她本就未曾愈合的伤口上，提醒着她屈辱的过去，也更加坚定了她复仇的决心。

很好。

萧衍，你就继续沉浸在你的痛苦和追忆里吧。

我会在这黑暗中，看着你，找出所有想害你、更害了我阿姐和林家的人。

然后，我会亲手，将这一切……彻底终结。

箫声不知何时停了，夜雨依旧淅沥。

沈清歌缓缓松开攥紧的手，掌心留下深深的指甲印痕。

她翻了个身，面向冰冷的墙壁，眼神在黑暗中，亮得骇人。

下一个目标，该去哪里找呢？或许……该从那位称病的丞相“父亲”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