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毒饵
西三所的余波未平,皇宫内的空气仿佛都绷紧了一根弦。萧衍的雷厉风行显然起到了效果,至少在明面上,各种暗流似乎暂时蛰伏了下去,但那种山雨欲来的压抑感却挥之不去。
沈清歌(阿丑)依旧在浣衣局重复着枯燥的劳作,但她的内心却从未停止运转。司礼监刘瑾这条线暂时被萧衍盯死,她不便再动。那个传递纸条的小丫鬟也如同惊弓之鸟,再难寻觅踪迹。
然而,她并未困守于此。既然无法直接从刘瑾处突破,她便转换思路,从更基础的层面着手——利用浣衣局衣物往来,默默记下各宫各局的人员变动、用度增减、甚至是一些不起眼的污渍痕迹(如特殊的药渍、墨痕、泥土),从中拼凑信息。
这日,她分到一批需要特别打理的中衣,料子只是细棉,但做工精细,且带着一股极淡的、若有似无的奇异甜香,混在皂角和水汽中几乎难以察觉。但这味道,却让沈清歌的脊背瞬间窜过一丝寒意。
“梦甜散”……一种来自西域的秘药,少量使用有镇痛安神之效,但长期接触会令人精神涣散、依赖成瘾。更重要的是,这是她所在的那个杀手组织内部,有时会用来控制一些非核心外围人员或套取情报的手段!
这些中衣的归属,是一个看管皇家西苑藏书楼的老太监。西苑藏书楼,听起来清闲,实则存放着许多前朝旧档、地方志异甚至一些未及编纂整理的零散文书,并非机要重地,却也可能包含一些被忽略的信息。
一个无关紧要的老太监,为何会需要用到“梦甜散”这种 controlled 药物?是个人原因,还是……另有隐情?
沈清歌不动声色地将这批衣物单独清洗,格外留意,果然在一件中衣的袖口内侧,发现了一处极不显眼的、用特殊药水书写后晾干留下的轻微皱褶和色泽变化。若非她受过特殊训练,绝对无法察觉。
上面是几个零散的字符和数字,像是一种简单的密码或索引。
机会来了。
她没有立刻行动,而是耐心等待。直到三天后,轮到她去西苑送还清洗好的衣物。
西苑地处偏僻,人迹罕至。藏书楼更是只有那个姓钱的老太监一人看守,整日里昏昏欲睡,眼神浑浊,确实符合长期服用“梦甜散”的特征。
沈清歌低着头,将衣物送入值房,笨拙地摆放整齐。那钱公公只是掀了掀眼皮,有气无力地哼了一声,便又缩回椅子里打盹,对眼前这个容貌有损的丑陋宫女毫无兴趣。
退出值房后,沈清歌并未立刻离开。她借着在附近擦拭栏杆的由头,目光快速扫过藏书楼的内部结构。根据那日看到的索引提示,她很快锁定了一排存放前朝地方官吏考核评档的书架。
趁着钱公公又一次打盹的间隙,她如同狸猫般悄无声息地潜入,根据记忆中的字符,快速找到了对应的卷宗匣子。打开一看,里面并非整齐的官文,而是夹杂着几张看似随意塞入的、材质不同的纸片。
她迅速翻阅,心跳骤然加速!
其中一张,记录的竟是数年前,一批通过漕运秘密送入京城的“特殊建材”的接收记录和经手人画押!而那个接收仓库的地址,恰恰就在当年林家别院附近!另一张,则是一个名叫“黑鸩”的江湖杀手团伙的零星信息,这个团伙早在林家出事前一年就已被官府剿灭,但其头目似乎与朝中某人有过隐秘往来……
这些碎片,似乎正在隐隐指向某个方向!
就在她准备将一张最关键的字条收入袖中时,窗外忽然传来一声轻微的咳嗽声!
沈清歌浑身一僵,瞬间将卷宗恢复原状,合上匣子,身体紧贴书架阴影,屏住了呼吸。
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了藏书楼门口。是另一个太监的声音:“钱公公,刘公公让咱家来问问,前儿个送来的那批旧档,可整理出眉目了?”
椅子里打盹的钱公公一个激灵醒过来,含糊道:“哎呦,是李公公啊……正、正整理着呢,劳刘公公挂心了……”
“刘公公交代了,里头有些涉及当年旧案的琐碎,千万仔细着些,别混了丢了……”那李公公意有所指地说道,目光似乎朝里面扫了一眼。
沈清歌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刘公公?是指刘瑾吗?他都被审查了,手还能伸这么长?还是……这本身就是另一个试探?
她稳住心神,趁着外面两人交谈,悄无声息地从书架另一侧绕出,拿起墙角的抹布和水桶,低着头走了出去,仿佛刚刚一直在旁边忙碌。
那李公公瞥了她一眼,见她那副卑微模样,并未在意,又叮嘱了钱公公几句,便转身离开了。
沈清歌提着水桶,慢吞吞地走出西苑,背后却惊出了一层细汗。
好险!但也证实了她的猜测:这藏书楼,这老太监,果然有问题!很可能是组织用来传递或存放某些不宜直接经手的信息的一个秘密节点。刘瑾或许知道,或许也只是一个被利用的环节。
而她找到的那些碎片,价值连城!
是夜,她通过顾清风在宫中发展的一个极其隐秘的眼线——一个负责夜香收集的老役夫(无人会注意的存在),将抄录下的关键信息送出了宫。
…………
翌日,养心殿。
萧衍看着暗卫新呈上来的密报,眉头紧锁。
江南名单的调查受阻,西三所的线索似乎也断了,刘瑾咬死了什么都不知道,审查陷入了僵局。这让他有一种拳头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怒火在胸中积郁。
然而,另一份来自宫外、通过特殊渠道送上来的密信,却引起了他的注意。信上详细列出了数年前那批可疑“建材”的漕运记录、接收仓库地址,以及“黑鸩”杀手团伙头目与某个神秘官员的几次会面时间和地点推测……
信息琐碎,却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他尘封的某些记忆和疑虑!
林家别院附近……那个仓库……他当年似乎听清歌无意中提起过,林家觉得那仓库运作有些古怪,还曾派人查问过,后来似乎不了了之?
还有“黑鸩”……这个名字……
他猛地站起身,来回踱步。
这些信息来得太突然,太精准,像是有人刻意送到他手边。是陷阱吗?想引他走向错误的方向?
但无论是不是陷阱,这都是一条不容忽视的线索!比他之前无头苍蝇般乱撞要清晰得多!
是谁?是谁在暗中给他传递消息?目的何在?
他脑海中再次闪过那日宫道上闻到的那丝奇异药草香,还有西三所那干净利落的灭口手法……那种熟悉的、隐藏在幕后的风格……
一个荒谬绝伦、却又让他心跳莫名加速的念头再次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
难道……她真的没死?
不仅没死,还在以这种方式……帮他?
不!不可能!他立刻否定了自己。那场大火是他亲眼所见(虽未亲眼见到尸身),李德全也确认了。她怎么可能逃出生天?又怎么可能帮他?他那样对她……
巨大的愧疚和更深的困惑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他撕裂。
他烦躁地一拳砸在案上,笔架上的御笔跳动了一下。
无论背后是谁,这份“礼”,他收下了!
“传令!”他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秘密提审当年经办那批漕运的所有相关人员,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给朕查清楚那批‘建材’到底是什么,最终去了哪里!”
“还有,掘地三尺,也要找到‘黑鸩’团伙的任何漏网之鱼!”
他倒要看看,这重重迷雾之后,藏的到底是什么魑魅魍魉!
…………
浣衣局内,沈清歌收到了顾清风传来的暗号:消息已送达,鱼儿已触动。
她正在晾晒衣物的手微微一顿,随即恢复如常,继续将一件件湿重的衣物抻平,挂上竹竿。
阳光透过氤氲的水汽,照在她平凡甚至有些丑陋的易容脸庞上,却照不进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
萧衍,这份“大礼”,你可还喜欢?
我就是要用你手中的刀,去清理藏在你身边的毒瘤。让你在明,我在暗。
让你依赖我提供的线索,让你习惯我的存在方式,让你一步步确信我还活着,却永远找不到我。
让你在愧疚、猜疑、依赖和求而不得中煎熬。
这,比直接杀了他,更让她感到一种冰冷的快意。
然而,在那快意深处,是否隐藏着一丝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扭曲的期待?期待他能真的看懂,真的明白?
她用力甩了甩头,将这软弱的情绪狠狠摒弃。
复仇之路刚刚开始,她不能有丝毫动摇。
下一个目标,该是谁呢?
她目光掠过宫墙,望向丞相府的方向。
她的那位“好父亲”谢弼,称病这么久,也该“病愈”上朝了吧?
是时候,给他也送一份“大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