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错位的暖意

明海冷冷扫了他一眼，那目光让明轩如坠冰窟。但明海并未立刻理会他，而是转向那气势汹汹的女孩，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和温和：

“润玉，不是让你先去我的公寓安顿吗？怎么跑这儿来了？”

被称作润玉的女孩立刻嘟起嘴，刚才的盛气凌人瞬间化作了满腹委屈，她快步走到明海跟前，仰着头，大眼睛里水光盈盈，控诉道：

“海哥哥！你知道你回国多久了吗？你知道我们分开多久了吗？你知道我盼了多久才能飞回来见你！你倒好，不去接我就算了，还把我一个人丢在你的空房子里，还让下面的人骗我说你没回来！要不是我机灵，早知道你回国的目的，自己偷跑出来找你，你是不是打算一辈子都躲着我？”

她的声音又娇又脆，带着浓浓的鼻音，让人听了不由得心软。

明海闻言，脸上冷硬的线条似乎柔和了些许，他抬手，安抚性地轻轻拍了拍润玉的肩头，声音温和：

“怎么会呢！只是刚回来，这边…还有些事情没处理妥当，怕你过来了，招待不周，慢待了你。”

“海哥哥你这话太见外了！”

润玉立刻反驳，语气亲昵自然：

“虽然我爹地和思诺阿姨是上下级，你们S帮算是归在我爹地名下的旁支，但我爹地有多看重思诺阿姨和你，你心里不清楚吗？你不用把我当什么公主捧着，就当我还是以前那个缠着你的小妹妹就好！”

她眨动着清澈明亮的大眼睛，带着纯粹的亲近和期盼望着明海。

明海看着她的眼睛，沉默了一瞬，最终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伸手揉了揉她的发顶，脸上浮现出宠溺而温和的笑意：

“好，这次是海哥不对，海哥给你赔不是。一路奔波辛苦了吧？走，海哥带你进去，尝尝家里的厨子手艺。”

他一边说着，一边极其自然地牵起润玉的手，转身便往灯火通明的餐厅方向走去，仿佛完全忘记了身后还站着一个受了伤、面色惨白的明轩。

明轩僵立在原地，脚腕的剧痛和心口的冰凉交织在一起。他看着哥哥亲昵地牵着那个光彩照人的女孩，身影消失在门厅温暖的灯光里，只留下他独自一人站在渐深的暮色和冰冷的晚风中。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苦涩和身体的疼痛，拖着那条受伤的腿，一瘸一拐，极其缓慢地跟了进去。每走一步，脚腕都像被钢针反复穿刺。

回到内院，餐厅方向隐约传来谈笑声。明轩脚步顿了顿，看着那透出温暖光亮的餐厅门口，心里一片茫然。家里来了这样一位身份尊贵的客人，自己这个身份尴尬、浑身脏污又带着伤的人，还有资格进去见人吗？他自嘲地扯了扯嘴角，默默转身，打算从侧廊绕去后院厨房，随便找点冷食果腹，然后赶紧上楼，把自己藏起来。

然而，他刚艰难地挪动了几步，一个冰冷的声音便像鞭子一样抽了过来，带着明显的不悦：

“明轩，你去哪？”

明轩浑身一颤，猛地回头。只见哥哥明海不知何时又折返回来，正站在主楼客厅的门口，高大的身影被门厅的灯光勾勒出一圈冷硬的轮廓，他板着脸，眼神锐利如鹰隼般锁定着自己。

明轩心里咯噔一下，瞬间慌了神——莫非刚才在大门口自己抬手想打润玉小姐那一幕，被哥哥看到了？他现在是要追究问罪？巨大的恐惧攫住了他。

他不敢有丝毫怠慢，忍着剧痛，几乎是一瘸一拐地挪到明海面前几尺远的地方，再也支撑不住，“噗通”一声重重跪倒在地！冰冷的石板地面撞击着受伤的膝盖，疼得他眼前发黑。

“家主恕罪！家主恕罪！”

明轩的声音因为疼痛和恐惧而颤抖，语无伦次，

“我…我不知道那位小姐是家主的贵客…刚才在大门口…我…我一时昏了头…失礼冒犯了她…求家主宽恕！求家主宽恕！”

他深深伏下身子，额头几乎触到冰冷的地面，身体因疼痛和害怕而微微发抖。

明海低头看着他这副惊恐万状、跪伏在地的模样，眉头紧紧拧起，眸中闪过一丝极度的不悦和…烦躁？他压低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斥道：

“大白天的你跪谁呢？存心让人看见，好坐实我虐待你的罪名是不是？！”

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冰锥。

明轩吓得连连摇头，抬起苍白的脸，眼中满是慌乱：

“不…不是的！家主！我就是…就是知错了…想求家主宽恕…” 他急于辩解，却显得更加心虚。

“宽恕你个鬼！”

明海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被冒犯的恼火：

“我说要治你的罪了吗？我看你就是存心给我难堪！”

气恼之下，他抬脚，不轻不重地踹在明轩的肩膀上，将他踹得身子一歪：

“还不滚起来！你想让楼上的老爷子看见，再气出个好歹来吗？！”

明轩被踹得闷哼一声，肩头生疼，但家主的话却像一道闪电劈开了他混沌的恐惧。原来…原来哥哥是担心惊动了父亲，怕父亲看到自己跪地求饶的样子会生气伤身！并非要立刻严惩自己！这个认知让他心头猛地一松，也顾不得肩膀和膝盖的疼痛，急忙应道：

“是！是！家主！我这就起来！”

他双手撑地，就想立刻爬起来证明自己没事。

然而，他太过心急，完全忘了那只严重扭伤的脚腕。刚想用力站起，左脚腕处便传来一阵撕裂般的剧痛！“啊——！”明轩痛呼一声，身体完全不受控制地向旁边倒去，眼看就要狼狈地摔倒在地。

一只强健有力的手臂及时伸了过来，稳稳地托住了他的腋下，将他几乎倾倒的身体硬生生拽了回来。

明轩惊魂未定，下意识地紧紧抓住了明海的手臂，如同抓住唯一的救命稻草。脚腕的剧痛逼得他眼泪瞬间涌上了眼眶。

他不敢抬头，害怕被明海看到自己眼中的水光，又要被斥责“娇气”、“装模作样”。

他强忍着痛楚，恋恋不舍地松开那坚实有力的臂膀，低着头，声音细若蚊呐地挤出两个字：

“…谢谢家主。”

“你脚怎么回事？”

明海的声音依旧没什么温度，带着审视的目光落在他明显不敢着力的左腿上，语气里甚至有一丝嘲弄：

“不会真是中午上学路上跑得太急，自己摔的吧？”

明轩刚想开口解释车祸的事，一个清脆的声音已经从客厅门口传来，带着几分后怕和告状的意味：

“海哥哥！他的腿…是我不小心撞的！”

润玉不知何时也跟了出来，站在门边。她快步走到明海身边，带着点撒娇又有点懊恼的神情，把刚才路上如何撞到明轩的经过，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末了还强调：

“我真不知道是他！要是知道是这个坏…是他，我才不会停车呢！”

她瞥了明轩一眼，眼神依旧不善。

明海听完，眉头蹙得更紧。他什么也没说，直接蹲下身去。在明轩和润玉都未及反应时，他动作利落地一把掀起了明轩左边的裤脚。

明轩下意识地想缩回脚，却被明海的手稳稳按住脚踝。只见那纤细的脚腕已经肿得像个小馒头，皮肤泛着骇人的青紫色，与旁边擦破皮、渗着血丝的膝盖和小腿形成鲜明对比，触目惊心。

明海仔细查看了一下伤势，手指在肿胀处周围轻轻按了按，明轩疼得倒抽一口冷气，死死咬住下唇才没叫出声。检查完脚腕，明海又拉起明轩的衣袖，看了看他同样擦伤破皮、一片青紫的手肘。

“身上还有其它地方伤着吗？”

他站起身，目光扫过明轩略显狼狈的全身，沉声问道。

明轩忍着痛，忙不迭地摇头：

“没…没有了，家主！就这几处擦伤和扭伤，不碍事的，过几天就能好，家主不必…担心。”

他几乎是习惯性地补充了后半句。

明海闻言，眼神淡漠地扫了他一眼，语气没有丝毫波澜，直白得近乎残忍：

“你以为我是担心你？我就是看看你伤得重不重，能不能自己爬上楼去请老爷子下来吃饭。”

他顿了顿，看着明轩瞬间变得僵硬苍白的脸，继续说道：

“你爹还在跟我赌气，不肯下楼。既然你能走回来，想必上楼也没问题。去，把他请下来吃饭。只要你办成这事，你今天早上贪睡迟到的过错，我就免了。如何？”

明轩只觉得脸上像是被人狠狠扇了一巴掌，火辣辣地疼。原来…原来问自己能不能上楼，是为了这个！那一瞬间涌上的自作多情和微弱的期待，被这赤裸裸的现实击得粉碎，只剩下难堪和冰冷的失望。他垂下眼帘，遮住眸中翻涌的酸涩，喉头滚动了几下。片刻的沉默后，他抬起头，脸上硬生生挤出一个顺从的笑容，声音干涩地应道：

“是，家主。我…我马上去请爹爹下来。” 他故意用了“爹爹”这个称呼，一来看看哥哥的反应，他是不是已经允许他不必再叫父亲“老爷”了，二来也仿佛在提醒自己，也提醒对方，他们之间还有这层斩不断的牵绊。

说完，他不再看明海和润玉，咬着牙，拖着那条剧痛的伤腿，一步一顿，极其艰难地向主楼楼梯口挪去。每走一步，脚腕都像被重锤狠狠敲击一次，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

明海对他的称呼叫错，似乎并没有在意，看着他那摇摇欲坠、仿佛随时会倒下的背影，眉头不易察觉地又蹙了一下。不知是嫌他走得慢耽误事，还是别的什么情绪作祟，他扬声唤道：“小林子！”

一直候在廊下、满脸担忧的小林子立刻应声跑上前：“家主？”

“去，”明海朝明轩的方向抬了抬下巴，“扶着他点。别让他一个不稳从楼梯上滚下来，那才是真给我添大麻烦。”

“是！家主！”小林子如蒙大赦，连忙跑过去，小心地搀扶住明轩的胳膊。

明轩清晰地听到了家主那句“添麻烦”。心口像是又被扎了一下，尖锐的疼。他明白，家主让小林子过来，绝不是心疼他，而是怕他真的摔了，难以向父亲交代。毕竟父亲一向偏爱自己，若自己因伤再有个好歹，家主在父亲面前，怕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爹爹…恐怕永远都不会原谅哥哥了。

这个念头让明轩心头一紧。他不再拒绝小林子的搀扶，任由他分担自己一部分的重量。他咬紧牙关，努力迈步。

不是为了自己少疼一点，而是他绝不能在这个时候出事！绝不能因为自己的伤，让爹爹和哥哥之间本就岌岌可危的关系雪上加霜！哥哥他…这辈子已经太苦了，他想要的，不过是爹爹一点迟来的认可和温情。自己改变不了爹爹的心意，但至少…至少不能让哥哥因为他，再背上更重的枷锁，再承受爹爹更深的怨恨。既然哥哥现在需要他“好好活着”，需要他“走上去”请爹爹下来，那他就必须做到！不能死，更不能摔伤摔残了，给哥哥添堵！脚腕的剧痛撕扯着神经，但他心中的这个念头，却支撑着他，一步一步，向着楼梯上那紧闭的房门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