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枫一步步踏入林府。
清晨的阳光穿过雕花的廊檐，投下斑驳的光影，却驱不散府邸中那股无形的、沉郁压抑的气氛。熟悉的亭台楼阁，假山流水，此刻在他眼中，却蒙上了一层冰冷的灰翳。
沿途所遇的下人、护卫，乃至一些旁系的族人，见到他，无不像是白日见了鬼，猛地顿住脚步，脸上先是浮现极致的惊愕，随即迅速转化为各种复杂难言的神色——有难以置信，有隐藏的恐惧，有赤裸的鄙夷，更多的，则是一种小心翼翼的、隔岸观火的疏离。
他们远远地停下手中的活计，或假装忙碌，或垂首躬身，却无一人敢上前搭话，甚至不敢与他对视。目光相触的瞬间，便如同被烙铁烫到般迅速移开。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寂静，只有林枫沉稳而略显虚浮的脚步声，在空旷的庭院中回响。
他与他们之间，仿佛隔着一道无形却坚厚的墙壁。
昨日荣光，今日泥泞。世态炎凉，不过如此。
林枫面沉如水，对周遭的一切视若无睹。那双深潭般的眸子里，不起丝毫波澜，只有一片冰冷的死寂。他径直朝着自己那座位于府邸西侧，如今已形同囚笼的偏僻小院走去。
刚穿过一道月亮门，拐入一条相对僻静的回廊，前方脚步声响起。
几名衣着光鲜、年纪与他相仿的少年迎面走来，为首一人，正是大长老的孙子，林峰。往日里，这群人总是围在他身边，极尽阿谀奉承之能事。
此刻，林峰看到林枫，明显愣了一下，眼神闪烁，脸上闪过一丝极不自然的尴尬和慌乱，下意识地就想低头绕开。
但他身边一个尖嘴猴腮的少年，却故意提高了嗓门，语气夸张地叫道：“哟！这不是我们林家曾经的第一天才吗？怎么，这是能下地走路了？真是苍天有眼啊！”
话语看似关切，但那腔调里的嘲弄和恶意，几乎要溢出来。
另一人也跟着哄笑：“林峰哥，还不快去看看你的‘好兄弟’？听说他灵根没了，以后怕是连给我们提鞋都不配了！”
林峰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狠狠瞪了那两人一眼，低喝道：“闭嘴！”
然后，他硬着头皮，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对着林枫拱了拱手，语气干涩：“林枫…堂弟，你…你身体好些了？真是…万幸。”
林枫脚步未停，甚至没有看他们一眼，如同穿过一团污浊的空气，直接从他们身边走了过去。
那无视的态度，比任何辱骂都更具羞辱性。
哄笑声戛然而止。
那几个少年僵在原地，脸色变得异常难看。尤其是林峰，望着林枫径直离去的背影，脸上火辣辣的，拳头悄然握紧，眼中闪过一丝被轻视的恼怒，但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惊疑和…恐惧。
他刚才…甚至不敢直视林枫的眼睛。那眼神，太冷了，冷得不像一个灵根尽碎的废人。
林枫穿过回廊，越靠近自己的小院，周遭便越发寂静，空气中那种无形的压抑感也愈发浓重。
果然，在他那小院破旧的月亮门附近，看似空无一人，但院墙的阴影下，屋檐的拐角处，分明多了几道隐晦的气息和目光。
那是林枭派来看守、或者说监视他的人。比之前门那两个废物，要强上不少，也更加隐蔽。
他们并未现身阻拦，只是如同毒蛇般潜伏在暗处，冷冷地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林枫心中冷笑，面上却毫无异色，如同根本没有察觉，推开了那扇吱呀作响的院门，走了进去。
小院依旧荒凉破败，与他离开时并无两样。
福伯正佝偻着身子，在院子里清扫着其实并不存在的落叶，愁容满面。听到推门声，他抬起头，当看到走进来的是林枫时，老人手中的扫帚“啪”地一声掉在地上。
“少…少爷！”福伯声音颤抖，踉跄着冲上前，老眼瞬间就红了，“您…您这几天去哪儿了？！老奴…老奴还以为您…”他不敢说下去，只是上下打量着林枫，见他虽然脸色苍白，衣衫破损，但似乎并无新的重伤，这才稍稍松了口气，随即又压低了声音，急切道：“您怎么能自己出去？副家主他…”
“我没事，福伯。”林枫打断了他，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沉稳，“只是出去透了口气。”
他目光扫过院内屋角几处不自然的痕迹，那是有人在他离开后进来搜查过的迹象。
“外面…现在情况如何？”林枫走进屋内，拿起桌上一个冷硬的馒头，慢慢嚼着，状似随意地问道。
福伯跟进来，警惕地看了看门外，这才凑近几步，用几乎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悲愤道：“少爷，老爷…老爷他还没回来，一点消息都没有。老奴担心…”
林枫咀嚼的动作微微一顿，眼神骤然一寒。
福伯继续道：“府里现在完全是副家主说了算。他…他把不少忠于老爷的老人都调去了闲职，换上了他自己的人。浩少爷…林浩他，三日后便要动身，代表林家前往云霞宗了！”
林枫手中的馒头被捏得变形。
“还有…”福伯的声音更加低沉，带着恐惧，“昨天，刑堂的张执事…就因为私下里为您说了几句话，觉得您受伤蹊跷…今天一早，就被打发去城外矿场了…”
咔嚓。
林枫手中的冷馒头彻底被捏碎，碎屑从指缝间簌簌落下。
屋内陷入一片死寂。
压抑的怒火如同岩浆，在他冰冷的面容下疯狂涌动。林枭父子的动作，比他想象的更快，更狠毒！铲除异己，安插亲信，甚至要彻底取代他的一切！
而那被发配矿场的张执事…更是说明了林枭的狠辣与控制力。这是在杀鸡儆猴，警告所有可能同情或怀疑他的人。
“少爷…我们…我们现在该怎么办？”福伯的声音充满了无助和绝望。敌人势大，自身孱弱，仿佛已是死局。
林枫缓缓松开手，任由碎屑落下。
他抬起眼，目光透过窗户，望向院外那些隐藏的阴影，最终，落在府邸中心，那最为巍峨雄壮的主殿方向。
那里，是林枭如今所在的地方。
他的眼神，冰冷得可怕，深处却有一点猩红的火芒，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一闪而逝。
“怎么办？”林枫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平静，“他们拿走的，我会亲手拿回来。”
“他们施加的，我会百倍奉还。”
“等着吧。”
“好戏，才刚刚开始。”
暗流早已涌动，风暴正在酝酿。
这座看似平静的林府，已然成了一座无声的战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