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退避三舍
汉口江汉路的百年骑楼泡在晨雾里,像浸在豆浆里的油条,朦朦胧胧只剩个轮廓。陈军的皮鞋尖踢到地上的烟头,火星子 “滋啦” 一声窜进排水沟,跟条受惊的泥鳅似的没影了。他抬手看表,离跟汉口数字产业园的会还有四十分钟,转角的老清茶馆却飘出股熟悉的霉味 —— 盛富科技的王工正对着手机猛灌黑清茶,领带歪得像条被卡车碾过的蛇。
“陈副总对汉口的歪路子倒熟?” 王工的嗓子像卡了隔夜的热干面,手指在茶杯沿蹭来蹭去,“周总让老子在尽调报告里塞三条技术壁垒,说这叫‘体现合作诚意’。” 雾气裹着茶香糊了陈军一脸,他瞅见对方眼底的红血丝,突然想起三年前深圳展会,这货因为死磕真实数据,被前东家整得跟条丧家犬似的。
会议室的落地窗外,江汉关的钟敲得人骨头缝都发酥。产业园的人问起元宇宙展厅的技术兼容性,陈军特意把盛富科技的专利漏洞做成动画片 —— 强光底下,虚拟家具每三分钟就裂成二维码。“这是按行业规矩做的压力测试。” 他指尖划过屏幕上的乱码,眼角余光瞥见角落的王工把钢笔捏得咯吱响,跟要把笔杆子嚼碎似的。
曲俊站在十七楼茶水间,看楼下楚河的观光船驮着一群外地人像蜗牛似的爬。微波炉 “叮” 一声炸醒了他,拆饭团时,玻璃倒影里冒出个花衬衫 —— 梅杰拎着牛皮纸袋晃进来,脖子上的金链子能晃瞎人,活像刚从汉正街批发市场逃出来的。
“盛富科技的离岸账户挖到了。” 梅杰关上门,从袋里掏出一沓银行流水,“周丽芳用她表妹的名字在开曼群岛搞了个空壳子,三个月倒腾五笔技术转让费,一千两百万,够在武昌买三套江景房了。” 曲俊盯着流水单的备注,每笔款都对应着不同的专利号 —— 全是陈今以前吹过牛的过时技术。
手机在桌上蹦迪,陈今发来条短信:“下午两点,光谷软件园后巷,来晚了老子扒你皮。” 末尾附张照片:盛富科技的老员工堵在他办公室门口,有人手里攥着联名信,字写得跟蚯蚓爬似的。曲俊瞅着照片里陈今被扯歪的领带,突然想起三年前在海口,这货为了抢项目,跟人在大排档互泼啤酒的怂样。
午后的日头斜斜劈进巷口,陈今靠在生锈的消防栓上,脚边堆着四个空烟盒,活像刚被城管撵过的小贩。看见曲俊,他扯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西装口袋露出半截医院处方单 —— 抗抑郁药的名字在太阳底下扎眼,跟贴了张狗皮膏药似的。
“周丽芳昨天把研发部的骨干全换了,” 陈今摸出皱巴巴的联名信,纸页上的签名密密麻麻,像片长疯了的狗尾巴草,“他们跟着老子从深圳跑到武汉,现在连项目奖金都拿不到,还不如去摆地摊卖热干面。” 巷口传来汽车喇叭叫魂,他突然抓住曲俊的手腕,力道大得能捏碎核桃:“周丽芳打算用我们的展厅数据包装项目,去找深创投骗 B 轮融资,估值炒到三个亿,当别个都是傻子?”
曲俊觉得手腕快被捏断了,心里却直打鼓 —— 三个亿的估值背后,是盛富科技连个屁都放不出来的技术承诺。巷尾突然响起脚步声,穿制服的快递员推着车晃过,陈今手跟触电似的松开,塞个 U 盘进曲俊手心:“这里面是智能家居的真实测试数据,还有周丽芳跟深创投的对赌协议,她要是输了,得去卖肾。”
盛富科技的会议室里,周丽芳的翡翠镯子在投影仪蓝光下泛着冷光,像块冻在冰里的菠菜。她扫过曲俊和陈军递来的资料,嘴角的笑纹慢慢僵住 ——U 盘里的测试数据显示,所谓的 “环境光自适应算法” 就是个摆设,光照超过 4000lux,设备能重启到天荒地老。
“曲总这是要撕破脸?” 周丽芳的手指敲着对赌协议,深创投要求的三年业绩承诺栏里,她的签名还带着股狠劲,“忘了你们公司还压着三百万的前期投入?” 陈军突然开口,声音像冰过的刀:“我们刚跟汉口那边的公司谈拢了,他们接盘元宇宙展厅,而且……” 他推过新的合作意向书,“答应注资五百万当研发金,够你们公司喝一壶的。”
周丽芳的眼睛钉在 “汉口那边的公司” 几个字上 —— 那是她老子旗下的关联企业。她突然想起今早老子在电话里的警告:“别把年轻人逼急了,商场上最吓人的,是那些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翡翠镯子磕到桌沿 “叮咚” 一声,跟碎了似的,她抓起手袋站起来:“要搞就搞,老子奉陪到底,法庭上见!”
深夜的楚河漂着碎银子似的波光,曲俊和陈军坐在写字楼天台,远处的霓虹晃得人眼晕,跟喝醉了似的。陈军摸出银烟盒,被曲俊按住手腕 —— 这平时恨不得用发胶固定每根头发的男人,此刻领带松垮垮挂在脖子上,衬衫领口沾着不知道哪蹭来的机油,活像刚从汽修厂爬出来。
“王工刚发消息,周丽芳把技术部的监控录像删了。” 曲俊弹出支黄鹤楼给陈军,自己也叼上一根;烟头在黑夜里划出弧线,“但他留了后手,每个设备的调试日志都自动同步到云端,这老小子精得跟猴似的。” 曲俊望着远处,突然想起陈今在巷口说的最后一句话:“等项目黄了,周丽芳会把屎盆子全扣我头上,就像当年她老子对前女婿做的那样,一家子都是这德行。”
手机在裤兜震得厉害,梅杰发来张照片:光谷那边的停车场,周丽芳的宝马后备箱里,整箱整箱的文件正被搬上搬家公司的货车。照片备注:“深创投的人刚走,估值砍到八千万,她在转移核心资料,跟跑路似的。”
夜风突然变冷,陈军起身理西装,袖扣在路灯下闪了下。“明天去趟江汉关博物馆,听说新展有民国的商业契约,说不定能抄点作业。” 曲俊看着他走向电梯的背影,突然明白这精于算计的家伙,早就在商海里为每种背叛备好了棺材。
“1935 年的汉口茶商契约,” 江汉关讲解员的激光笔戳在 “保证金罚则” 上,“违约方得按货物价值的三成赔偿,股东变了也没用。” 陈军的手指在手机备忘录上飞敲,这条款跟盛富科技合作协议里的 “核心团队稳定性条款” 长得像双胞胎 —— 周丽芳夺权时,愣是没瞅见这个陈今亲自加的附加条款,眼瞎了似的。
玻璃倒影里,王工的影子在走廊尽头闪了下。陈军转身时,看见这技术总监正对着 “近代商战案例” 展柜发呆,领带系得笔直,却没了往日的褶子 —— 这是盛富科技员工被约谈后的标准怂样。
曲俊刚把第三份律师函初稿推给陈军,办公室门就被梅杰撞开。这中年男人的花衬衫下摆沾着水,显然是跑上来的,金链子在胸口甩得欢:“周丽芳联合了三家竞品公司,在行业论坛发帖子,说我们恶意终止合作,害得他们项目停摆,简直是放屁!”
电脑屏幕上,某匿名帖正以每分钟二十条的速度疯长,“新世纪文化传媒背信弃义” 的关键词被顶得老高。曲俊瞅见发帖时间精准到上午十点 —— 正是他们向法院递材料的点儿。陈军突然嗤笑一声,把民国契约的照片投到白板上:“她怕是忘了,我们的合作协议里有‘争议期保密条款’,每扩散一条瞎话,都得按阅读量的千分之三赔钱,看她有多少家底够赔。”
陈今坐在曾经公司后巷的梧桐树下,雨水顺着伞骨滴在联名信上,晕开几个员工的签名,跟哭花了的脸似的。曲俊递过纸巾时,看见他西装内袋露出的医院手环 —— 住院日期恰好是周丽芳夺权的第二天,这娘们够狠的。
“周丽芳今天把食堂包给她表弟的公司,” 陈今的声音混着雨声,“研发部的小赵说,他们在招待深创投的人,怕是要灌醉了签合同。” 他突然从怀里掏出个信封,封口盖着公司公章,“这是我被架空前签的最后一份文件,里面有周丽芳删掉的核心代码,藏得比私房钱还深。”
雨滴在信封上洇出深色斑点,曲俊想起三年前在海口,自己抱着公司公章在暴雨里狂奔的傻样。此刻陈今的手指正无意识地摩挲信封边,跟摸自家孩子似的。
武昌区人民法院的走廊里,周丽芳的翡翠镯子撞在金属椅背上,脆得像要碎。她扫过曲俊手里的白皮书,精致的脸上第一次裂了缝:“陈今没资格签这份文件,他早不是公司法人了。” 陈军翻开合作协议附件,手指点着 “技术交底条款”:“根据 18.3 条,核心技术提供方得保证资料完整,跟公司里的人怎么变没关系。” 他望向窗外,“而且我们刚收到新证据 ——” 梅杰适时递上银行流水,“贵公司离岸账户的技术转让费,正好对应白皮书上缺的代码模块,一分钱都不差。”
周丽芳的律师突然凑到她耳边嘀咕,指着协议末页的骑缝章。陈军看见这女人的瞳孔缩了下,知道她发现了那个由陈今和三位老员工共同签的防伪标识 —— 就算公章被收了,技术团队的集体签名照样管用。陈军暗地掐了掐手指算奇门局,心里冷笑:这官司她要是能赢,老子就去长江里捞月亮。
写字楼天台的夜风带着潮气,曲俊看着陈军把白皮书包进防水袋,准备交给公证处。银色烟盒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却始终没打开 —— 这习惯谈判前抽三支烟的男人,今晚一根没碰,跟戒了似的。
“晓得为啥选江汉关的契约不?” 陈军望着远处的霓虹,“1927 年的汉口商人,在租界里用中文契约治洋行,靠的是把条款嵌进别个的规矩里,阴得很。” 他转身时,袖扣闪了下,“周丽芳以为拿到公章就万事大吉,哪晓得她们公司的技术命脉,从来不在她的保险柜里,在程序员的脑子里。”
手机震了下,王工发来段视频:光谷那边的公司里,老员工们正排队拷贝项目资料,周丽芳的新秘书在门口傻站着,跟个门神似的。视频末尾,某个戴眼镜的工程师举着张纸,上面画着卡通版的陈今和曲俊,旁边写着:“代码会说话,骗子遭雷劈。”
清晨的江滩步道,陈军的跑鞋踩过湿漉漉的水泥地,远处的驳船在薄雾里漂,像幅没干的水墨画。他特意绕开打太极的老头老太太,在防汛墙边停下 —— 王工应约而来的灰影子正对着江面抽烟,西装革履却配了双磨破的运动鞋,这是技术人员装 “普通上班族” 的标准打扮,跟唱戏似的。
“周丽芳昨天开了临时董事会,” 王工递过加密 U 盘时,指尖沾着淡淡的清茶渍,“她把公司项目搞砸的锅全甩给陈今,还提议搞‘技术清洗计划’,要把所有参与过旧项目的工程师全踹走,心够黑的。” 江风掀起他的领带,露出锁骨处的条形码纹身 —— 那是他们公司初代员工的标记,跟狗牌似的。
陈军接过 U 盘,瞅见外壳上刻着极小的 “CTO” 字样。远处江对面的江汉关敲起了钟,他忽然想起昨晚梅杰发的消息:周丽芳的老子,那个躲在幕后的商业大佬,正从深圳飞武汉,怕是要来收拾烂摊子了。
曲俊正在给策划组讲元宇宙展厅 2.0 方案,玻璃门外闪过一抹香奈儿套装的影子。周丽芳的秘书抱着礼盒进来,翡翠镯子的光比上次暗了不少,礼盒丝带系着代表道歉的蓝色 —— 按商业规矩,这是非正式求和,跟认错不认错两码事。
“周总想请曲总今晚吃饭,” 秘书的声音比平时软了三分,“地方在沿江大道的怡和洋行旧址,够洋气吧。” 曲俊盯着礼盒里的武当山毛尖,想起三年前在海口,竞争对手也送过类似的 “和解茶”,转脸就在投标里玩阴的压价,当别人都是傻子。
陈军推门进来,正好看见曲俊把茶叶推回去:“你们公司的董事会决议出来了没?” 秘书的手指在礼盒上顿了半秒,这个小动作让陈军心里有数了:周丽芳还没得到她老子的支持。他掏出钢笔在便签上划了串数字 —— 那是他们公司离岸账户的资金流动点,“麻烦转告周总,我们下午去公证处拿技术白皮书的司法鉴定报告,让她等着瞧。”
陈今坐在靠窗的位置,面前的茶早凉透了,眼睛却直勾勾盯着对面墙上的创业故事展板。曲俊和梅杰推开门时,他正用吸管在桌上画电路原理图,袖口露出的住院手环边,还粘了片梧桐叶,跟戴了个勋章似的。
“周丽芳今早把我的办公室改成储物间了,” 陈今举起手机,相册里是堆满纸箱的原办公室,“但她没发现,老子把核心代码刻在办公桌的内边上,跟刻甲骨文似的。” 梅杰听了笑得差点蹦起来,花衬衫的纽扣都快崩开了:“你小子这是演谍战片呢?老子还晓得在深圳那会儿,你能把代码藏进清茶杯垫里,够能折腾的。”
清茶馆的广播突然放起《加州旅馆》,陈今的手指跟着节奏敲桌子,敲到副歌突然停了:“周丽芳的老子今晚到武汉,他当年靠房地产发家,最恨技术团队抱成团,跟防贼似的。” 他望向窗外慢慢亮起来的灯,“要是我们能在明天中午前,把公司的旧部凑成新的技术公司……”
雕花水晶灯下,周丽芳的翡翠镯子终于换款式了,换成更低调的和田玉镯。她亲自给曲俊倒上三十年的茅台,酒在瓷杯里晃出小漩涡:“曲总该知道,我们公司背后是整个周氏资本,够分量吧。” 话里的威胁藏在尾音的颤音里,跟她此刻握杯的姿势一个样 —— 装优雅装得太使劲,反而露了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