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笑里藏刀

“周氏资本玩地产是把好手，” 陈军的声音从阴影里钻出来，这货不知啥时候猫到二楼楼梯口，袖扣在壁灯下闪着冰碴子似的光，“但你们公司现在靠技术吃饭；没了核心团队，融资计划书再花哨，也是黄鹤楼看翻船 —— 白搭。” 他一步步下楼，皮鞋跟在台阶上敲出梆子似的节奏，“而我们，刚跟你们那些被踢走的前工程师签了技术顾问协议，懂？”

周丽芳的眼珠子差点瞪出来，瞅见曲俊推过来的文件上，陈今的签名旁边盖着 “创新技术联盟” 的红戳子 —— 这公司半小时前才注册，法人竟然是王工。茅台的香突然变了味，跟掺了黄连似的，她脑子里炸开父亲在机场说的话：“别在阴沟里翻船，年轻人狠起来，老狐狸都得褪层皮。”

午夜的楚河漂着碎钻似的光，曲俊和陈今坐在景区长椅上，看陈军戳着手机发消息。晚风掀起他的衬衫下摆，露出里面揣着的司法鉴定报告，纸角在风里扑腾，跟只刚出笼的鸟。

“晓得为啥选怡和洋行谈判不？” 陈今望着水里的霓虹影子，“1947 年，汉口的民族资本家就在这儿，用技术入股从洋行手里抢回纺织厂。” 他摸出那个刻着代码的 U 盘，“真正的技术壁垒，不在硬盘里藏着，在工程师的脑子里长着呢。”

手机震了震，王工发来段视频：新公司办公室里，前同事们正拆周丽芳装的监控，有个伙计在白板上画了只戴翡翠镯子的狐狸，旁边写着：“周扒皮的镯子能换多少杯清茶？够我们喝到她破产不？”

傍晚的武汉像口烧红的锅，李世强开着车往家蹿。路灯刚亮起来，在地上铺成串昏黄的珠子。他心里头跟打翻了调料瓶似的，一半是松快，一半是堵得慌 —— 回家准得跟老婆冷战。累得像条狗还要赔笑脸，这日子过得比热干面没放芝麻酱还寡淡。可又能咋整？真是八月十五看月亮 —— 扫兴，霸王别姬 —— 没辙。

瞅着街边从酒楼晃出来的男女，东倒西歪跟踩在棉花上；

瞅着酒吧门口搂搂抱抱的，男的装潇洒女的发浪，嘴皮子翻得比热干面还溜；

瞅着夜总会出来的，男的穿得跟要去谈判，女的打扮得像刚从糖罐里捞出来……

喝高了的指着天骂娘，老子天下第一，实则是群文明的混蛋；

玩潇洒的打情骂俏，七大姑八大姨的糗事全抖出来，恨不得当场钻一个被窝；

搂着女人胸脯的 “正人君子”，任凭女的骂骂咧咧，手却跟粘了 502 似的挪不开……

前头的车突然趴窝，李世强估摸着不是追尾就是剐蹭，不然这路段不会堵得跟早高峰的地铁似的。心里本就烦，这下更冒火，把车停路边摸出烟，火机 “啪” 一声窜出蓝火苗。望着这人来人往，跟蚂蚁搬家似的，酒楼里的热闹，排档的油烟，全往眼里钻。

早吃晚吃都是吃，

有客没客都得吃。

有钱吃成暴发户，

没钱赊账也要吃，

你吃我吃大家吃，

连人带事全吃掉。

李世强抽着烟，嘴角撇出点冷笑 —— 带点自嘲，又带点看透世事的狠。想起在深圳应酬的日子，有时候酒瓶子堆成山，胃里烧得像揣了个火炉，还得陪着笑，那滋味比吞玻璃渣还难受。

鸡鸭鱼肉早过气，

王八毒蛇登台面。

燕窝熊掌才够格，

虎鞭飞鹰显气派。

不过听说广州又兴 “龙虎斗”，蛇跟猫一锅炖，嗬嗬，真是林子大了么鸟都有。武汉人没那么嘴馋，也没那么会折腾。忽然想起跟陈军喝酒时，他讲在海口的见闻，有意思，真有意思 ——

今日你做东，明日我埋单，

钻进雅间装笑脸，

菜盘子里藏猫腻，

酒杯底下搞交易。

酒过三巡称兄弟，

转身就把刀子递。

夜夜包厢满当当，

日日醉得不认得家。

公关公关，无酒不沾；

友谊友谊，酒来垫底。

李世强又想起在机关上班的日子，那会儿多踏实。

办公桌一杯茶，

报纸堆成山，

烟卷不离手，

遇事磨半天。

电话里打哈哈，

日子过得像神仙。

唉，变喽！以前日子虽说寡淡，却稳当得像长江大堤。现在倒好，跟走钢丝似的，一步踏错就栽跟头。如长江东流水，回不去喽。

如今是：你装糊涂，我装醉，正好签合同骗鬼。

车流终于动了，李世强坐回车里。车载收音机正放周华健的《让我欢喜让我忧》，他手指头跟着节奏敲方向盘，敲得跟打快板似的。霓虹灯在车窗上淌成碎金的河，江汉路的繁华在后视镜里缩成一团模糊的光斑，跟没睡醒似的。他摸了摸西装内袋的手机，屏保是女儿十岁在东湖拍的照，小姑娘举着棉花糖笑得眯眼，背后荷叶翻得正欢。

拐进积玉桥街，路灯刚好亮起暖黄的光，老居民区的梧桐树影在风里晃，把光切得跟琴键似的跳。李世强在小区门口停了三分钟，盯着仪表盘从 19:57 跳到 20:00，才叹口气熄了火。楼道里飘着炝炒辣椒的香，二楼王师傅家准在做油焖大虾，蒜香混着啤酒气钻鼻子，勾得胃里反酸水。

防盗门一开，客厅的冷光灯刺得他眯眼。占飞娥坐在沙发上织毛衣，电视里放着没声的新闻联播，蓝光在她脸上刷出层阴翳。茶几上摆着半碗凉面，面条坨成一团，旁边是他今早用的青瓷杯，茶渍结在底上像片干涸的湖。

“回来哒。” 占飞娥头都没抬，竹针在毛线里穿来穿去，“沙沙” 声听得人心烦。李世强 “嗯” 了一声，脱鞋时瞅见玄关柜上的结婚照 —— 二十年前夏天，两人穿白衬衫蓝裤子，站在归元寺门口傻笑，背后的梧桐树刚冒新芽。现在相架边都黄了，玻璃上蒙着层灰，跟蒙了层心事似的。

他进卧室，衣柜里飘出樟木的香。领带刚解到一半，客厅座机突然 “嗡嗡” 叫起来。占飞娥放下毛衣去接，李世强的手指头猛地攥紧领带夹，夹得脖子生疼。听筒里传来的女声甜得发腻：“李总在吗？” 尾音往上翘，带着深圳普通话特有的黏糊。

占飞娥的背瞬间绷得跟钢板似的，手指头掐进座机塑料壳里。她转头望卧室，正撞见李世强从门后探半张脸，额角冒汗跟刚从水里捞出来似的。电话里的声音还在飘：“今晚老地方哦，人家新学了道龙虎斗呢……” 尾音化成声笑，跟根针似的扎进空气里。

座机 “啪” 地砸在茶几上，毛线球滚进沙发底。占飞娥站起来，针织衫的线头勾住沙发扶手，扯出老长一根线，跟拖了条尾巴。“哪个？” 她的声音冷得像冰，指甲掐进掌心，“又是哪个公关小姐？”

李世强喉结滚了滚，想说啥被咳嗽呛回去。他转身从衣柜扯出浴袍，布料摩擦声跟砂纸似的。“公司的客户，谈合作的。” 浴袍带子松垮垮挂着，露出胸前那道疤 —— 三年前在深圳陪酒，被烟头烫的，现在看跟条蜈蚣似的。

浴室热水刚浇到头顶，客厅突然传来重物倒地的响。李世强慌忙关花洒，水珠顺着睫毛往下掉，模模糊糊看见占飞娥正弯腰捡地上的碎瓷 —— 是他去年在景德镇淘的青花瓷碗，现在裂成十几片，汤汁混着渣子渗进木地板缝，跟淌血似的。

“对不住……” 他扯过浴巾裹身上，话到嘴边变了味，“你能不能别这么疯疯癫癫的？” 占飞娥的手在碎瓷上顿住，指腹被划出血珠，滴在瓷片上像朵蔫了的红梅。她忽然笑了，笑声里裹着股子酸劲：“李世强，你还记得在知青点，我们用破脸盆分面条不？那时候你说，以后要让我顿顿吃白面馒头……”

手机在卧室震，屏幕上跳着 “龙馨” 的名字。李世强盯着浴室镜子里的自己，水珠顺着胡茬往下掉，眼底的青黑跟化不开的墨。龙馨的声音带着职业性的冷静：“李总，账上的钱撑不过下周了。曲俊那边说，他们新世纪传媒愿意放武汉市场的渠道，但要我们以产品入股……”

客厅传来占飞娥憋着的哭腔，跟根线似的在神经上磨。李世强扯过毛巾狠狠擦脸，镜面上的雾气被蹭出块透亮，露出他眼里的乱七八糟。龙馨还在说：“陈军师好像察觉到我们财务有问题，不过曲总还是想合作。另外…… 张琴又催款了，说香港的账户备好……”

浴室外突然静下来，只剩热水器 “嗡嗡” 哼着。李世强听见占飞娥踩着碎瓷片走向阳台，玻璃门 “哗啦” 拉开，混着楼下夜市的吵。他盯着瓷砖缝里的水迹，突然想起三个月前在深圳，张琴穿红旗袍坐在他腿上，指甲划过他胸前的疤说：“李哥，这龙虎斗的局，该收网了……”

手机又震，是张琴发来的短信：“今晚十一点，老地方等你哦…” 附张照片，露背装的肩带滑到肩头，背景是珠江边的灯红酒绿。李世强删掉短信，水珠从发梢滴在屏幕上，晕成片模糊。他对着镜子扯出个笑 —— 镜里的人领带还歪在脖子上，跟条快死的蛇。

走出浴室，占飞娥正蹲地上捡碎瓷，手指头被创可贴裹得像糯米糖。李世强想说啥，喉咙跟塞了团棉花。冰箱突然 “叮” 一声，制冰机弹开，冰块撞得叮当响，在静悄悄的屋里格外脆。

“明天去汉口那边的公司谈合作。” 他终于开腔，嗓子有点哑，“曲俊的公司在汉街写字楼 18 层，陈军来对接。” 占飞娥没抬头，指尖在碎瓷上摸，突然捡起片带花纹的残片：“当年在知青点，你把唯一的鸡蛋让给我，自己啃窝窝头……” 她的声音轻得像羽毛，“现在你把公司的钱都给别的女人，是不是觉得我连窝窝头都不配啃了？”

李世强转身往书房走，皮鞋踩在碎瓷上发出 “咔嚓” 响，跟踩碎了啥念想似的。书柜第三层藏着本泛黄的笔记本，里面夹着当年知青点的工分表，还有他和占飞娥用圆珠笔画的结婚证，红墨水都褪成粉的了。抽屉最里头锁着张银行卡，余额是八位数 —— 这是他瞒着所有人留的后路，本想等女儿出国用的。

窗外飘起细雨，夜市的霓虹灯在雨里晕成彩色的球。李世强坐在书桌前，瞅着台历上红笔圈的日子：5 月 31 日，女儿生日。去年今天，一家三口在东湖放荷花灯，女儿许完愿说希望爸妈永远不吵架。他摸了摸口袋里的打火机，突然想起陈军说的：“商场如棋局，落子无悔，但人心不是棋子，捏碎了拼不回来……”

座机又响，是曲俊。李世强按了免提，男人的声音带着笑：“李总，听说你最近在闹龙虎斗？哈哈，陈副总说该让我们的产品在武汉市场唱主角了……” 窗外的雨突然大了，雨点砸在空调外机上，跟无数颗心在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