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无中生有

"随他去。" 曲俊翻着新到的政策汇编，眼珠子定在 "华中文化创意产业扶持计划" 那行字上，"老子们的重点是把江汉路项目搞成文旅融合示范点 —— 对了，王建国说要用恒远的授权换商铺二楼的经营权。"

陈军倒了两杯茶，突然嗤笑一声："他多半是偷看了老子们的估值报告。" 太阳从云缝里钻出来，照在墙上的城市地图上，光谷、江汉路、汉街的标记旁边，新戳了个蓝色图钉 —— 海口。

窗外的梧桐树桠冒出新芽，嫩得像刚剥壳的豌豆。曲俊望着陈军收拾文件的背影，脑壳里突然蹦出去年秋天那个下午，这厮瘫在沙发上吞云吐雾，说 "好在老子们没积压产品"。现在看来，比产品金贵的，是在商海里呛水时，还能死死攥着不放的两只手。

行政助理送来新的合作意向书，曲俊瞟见甲方栏写着 "武汉市文旅局"。他转头冲陈军抬下巴："看来，老子们的破局路，才刚开个头。" 两人对着笑，窗外的太阳正好，把办公桌上那份 "新世纪战略规划" 照得发亮 —— 这是他们在春天，写给往后的答卷。

武昌汉街 18 层写字楼的落地窗前，曲俊对着玻璃拽领带。阳光斜斜劈进来，在他笔挺的西装上镀了层金边，办公桌上 "新世纪文化传媒" 的铜牌闪得人眼睛疼。陈军靠在门框上，指尖夹的钢笔转得花哨，目光扫过会议桌上散着的策划案 —— 那些被红笔圈住的本地明星照片，像掉在铜版纸上的星星。

"李总下午三点的电话，语气里有鬼。" 陈军突然开口，钢笔尖敲了敲太阳穴，"江汉路那片近几年冒出来的科技公司，十个里有九个盯着政府补贴，他新艺诚突然对老子们的广告策划上心..."

曲俊转身时领带已经系得周正，嘴角扯出惯常的得意："上个月帮汉阳机床厂搞的城市宣传片，不也被说成 ' 土味营销 '？结果市领导在推介会上点名表扬。" 他抓过西装外套，扫了眼正在收拾资料的东方："明星资料册备好没？特别是那个唱汉剧的小余，把她在吉庆街搭台子唱戏的视频带上。"

东方抱着文件夹直起身，波浪长发顺着肩膀滑下来："曲总放心，连黄陂泥塑传承人张师傅的纪录片花絮都刻成光盘了。" 她突然拍了下脑壳，从抽屉里抽出张打印纸，"刚才查了豪情夜总会的底，去年新开的场子，主打复古港风，老板据说从深圳混回来的。"

电梯下行的数字跳得人心慌，陈军望着镜面里自己那副疲沓样。三年前公司在武汉广场垮掉的场景突然冒出来，那时他刚从北京滚回来，穿着西装站在空荡荡的办公室，脚底下是碎成渣的水晶灯玻璃。这会儿指尖无意识地摸着西装袖口的暗纹，直到东方的声音把他拽回来："陈副总在想上海滩娱乐城？我查过，前年就拆了，现在是地铁口的商业综合体。"

写字楼外的街道蒸着暑气，司机周薪早把黑色商务车停在树荫下。车子开上长江二桥时，陈军望着窗外翻涌的江水，突然开腔："九八年发大水，老子跟着老爹在汉口防汛，住在江汉路的亲戚家。那时候的上海滩娱乐城，霓虹灯能照亮半条街。"

曲俊从文件袋里抽出张策划案草图，头也不抬地接话："所以李总选在豪情夜总会，既是试探也是示好。汉口人谈生意，就爱在自家地盘摆谱。" 他指尖划过草图上的明星肖像，忽然嗤笑："不过他八成没想到，老子们的 ' 宝贝 ' 不是从北京港台挖来的，是从武汉三镇的巷子里刨出来的。"

车子在江岸区的老街上钻，梧桐树影在车窗上晃成花。导航说 "到了" 的时候，陈军望着眼前霓虹灯闪的 "豪情夜总会" 招牌，突然瞥见巷口站着个穿香奈儿套装的女的。她手腕上的卡地亚手表在暮色里发亮，正拿着手机朝这边瞄。

"应该是龙助理。" 东方小声说，指尖悄悄拽了下领口的珍珠项链。商务车刚停稳，那女的已经踩着细高跟迎上来，笑得分寸刚好又透着疏远："曲总、陈副总吧？我是新艺诚的助理龙馨，李总在楼上等各位。" 她目光扫过东方和另一位创意总监王浩，点头时袖口滑下来，露出手腕内侧的玫瑰刺青。

穿过霓虹灯闪的走廊时，陈军突然被墙上的巨幅海报勾住眼 —— 那是梅艳芳早年的演唱会写真，水渍样的灯光下，歌后指尖夹着麦克风，眼尾的痣像颗掉下来的星。东方凑过来突然低呼："这海报是 91 年红磡演唱会的绝版，我在香港二手市场见过复刻的。"

夜总会里头装得像千禧年那会儿，水晶吊灯在昏暗中撒下碎光，吧台后的酒架上，各种酒瓶在射灯下妖里妖气。路过走廊转角，整面墙的玛丽莲・梦露海报扑过来，裙摆扬起的弧度像带着曼哈顿的热风，跟隔壁张国荣的写真凑成奇妙的时空对话。

"东方小姐对港星蛮熟？" 龙馨突然开口，指尖划过张国荣海报上的领结，"我们老板早年在深圳搞外贸，就爱收这些老物件。" 她转身时香奈儿套装的剪裁在灯光下显得格外利落，"楼上是 VIP 包厢，李总特意选了 ' 东方之珠 ' 房。"

曲俊公司的同事肖祥瞥了一眼转过头："李总，您这是越来越潮了啊。" 李世强听了这话一愣："老子潮？别人娱乐城搞这些装饰烘托气氛，关老子屁事，又不是老子设计的；是吧。莫名其妙。人家就算挂几幅女人裸体艺术品，老子们看见了，也只能是过过眼瘾撒。" 肖祥又说："可您晓得这里面是这样还来，不就是蛮欣赏？" 李世强哈哈哈哈笑出声："你这是什么狗屁逻辑？非要老子接受这种想法？你咋不说老子懵懵懂懂闯进了女人桑拿房呢。" 李世强这话带点荤腥的幽默，把周围两公司的男男女女都逗笑了。

推开包厢门的瞬间，檀香混着啤酒的味儿扑过来。李世强站在落地窗前，手里的雪茄在玻璃上投下晃悠的影子。他转身时，藏青色中山装的领口露出枚精致的翡翠纽扣，目光在曲俊和陈军身上打了个转，最后落在东方抱着的资料箱上："曲总果然带了秘密武器？"

寒暄声里，陈军注意到包厢角落站着个穿黑旗袍的女的，长发搭在肩上，正用银壶往水晶杯里倒茶。她手腕上的银镯在灯光下泛着冷光，倒茶时指尖绷得笔直，像是受过严格的规矩训练。龙馨介绍 "这是我们公司的文化顾问苏小姐" 时，那女的抬头，眼尾的朱砂痣让陈军心头一跳 —— 跟刚才走廊里梅艳芳海报上的痣像得很。

"李总对我们的策划案有么疑问？" 曲俊接过苏小姐递来的茶，指尖在杯沿轻点，看似随意的动作却攥着商业谈判的主动权。李世强笑笑，雪茄在烟灰缸里磕出碎火星："疑问谈不上，就是好奇。现在圈内都追流量明星，曲总却反着来，用本地素人拍广告..." 他目光扫过东方打开的资料册，停在吉庆街卖豆皮的王师傅照片上，"这位大叔，真能带动科技产品的销量？"

陈军突然开口，声音像浸了冰镇啤酒："李总晓得不，上个月王师傅的豆皮摊被央视报道后，周边商铺的客流量涨了 37%？" 他指尖划过资料册里夹着的市场调研报告，"消费者要的不是够不着的明星，是能摸到的生活质感。就像贵公司的那些技术产品，与其找港台明星摆拍，不如让百步亭社区的张阿姨演示怎么用语音控制窗帘 —— 她可是社区里的网红。"

李世强的眉毛挑了挑，雪茄烟雾在他面前织成层朦胧的网。苏小姐适时上前添茶："陈副总这话有意思，让我想起深圳的城中村改造，老榕树底下的茶铺比星级酒店有味道。" 她说话时，银镯碰撞发出脆响，眼尾的朱砂痣在灯光下忽明忽暗。

两边公司的人点了菜，一边吃喝一边嚎卡拉 OK。曲俊公司的俊小伙汤人杰喊服务小姐，一个瘦高个、脸蛋俏的女服务员应声过来，汤人杰习惯性地推了下鼻梁上的眼镜，问歌单在哪，小姐在卡拉 OK 系统旁边瞅了瞅，拉开一个抽屉拿出册子翻了翻正是歌单，递给他："喏，这不是。" 公司另一个帅哥罗四强凑过来："那就先点个《萍聚》再说。" "哦，为什么？" 龙馨笑着问。罗四强说今天我们两家公司的人聚在一起，难得。先点这首歌不是蛮有味道？坐在酒桌旁被陈军看好的策划范忠喊道："哎哎哎！都过来喝酒吃菜撒，空着肚子玩得这么疯。进了这里就不晓得自己姓么了？唱歌有那么爽、那么迷人、那么过瘾？" 罗四强回嘴："嗬，看样子你喝酒还蛮是那回事咧。"

霓虹在水晶吊灯上碎成光斑，汤人杰的指尖在歌单册页间翻，纸页摩擦声混着冰块撞玻璃杯的脆响。瘦高个服务员垂手站在角落，眼角余光扫过包厢里推杯换盏的人群 —— 穿香奈儿的龙馨正端着高脚杯跟东方碰杯，暗红液体在杯壁晃出细涟漪，映得两个女人的耳坠都像浸了酒。

"就这首《萍聚》。" 罗四强的手指戳在歌单某页，镜片滑到鼻梁上，"当年在武钢技校，周末翻墙去青山文化宫，舞厅里总放这首歌。" 他转头冲龙馨笑，衬衫领口敞着，露出半截锁骨链，"龙助理没经历过国企的周末舞会？"

龙馨的睫毛在眼下投出蝶翼样的影子："我啊，刚进厂时连劳保鞋都穿不惯。" 她指尖摸着杯沿，突然瞥见范忠举着酒瓶朝这边晃，赶紧摆手，"范先生别劝酒，我下午还要整理李总的行程表。"

"哎哎哎，范策划又在搞阶级斗争！" 陈军笑着推开范忠递来的酒杯，西装袖口蹭过桌上的鱼头萝卜汤碗，"没看见女士优先？" 他转头冲服务员招手，"麻烦换盘酱板鸭，要辣的。"

李世强靠在沙发上，雪茄烟蒂明灭像鬼火。他望着曲俊公司的年轻人在点歌屏前推搡，突然想起自己刚从武锅辞职那年，在深圳电子厂流水线拧螺丝的夜晚 —— 厂房外的大排档飘来炒田螺的香味，工友们用搪瓷缸碰杯，说的都是 "等攒够钱开个小门店" 的梦。

"李总尝尝这个藕夹。" 东方端着瓷盘探过身，油炸面皮的脆响里裹着莲藕的清香，"我们公司楼下的摊子，老板是蔡甸藕农，手工剁的肉馅。" 她说话时，平板电脑屏幕还亮着汉阳机床厂的广告数据，右下角的播放量数字正突突往上跳。

李世强咬了口藕夹，滚烫的肉馅烫得舌尖发麻："难怪你们的广告有烟火气。" 他突然转头盯着陈军，"武重子弟，中关村海归，怎么就盯上了武汉的巷尾旮旯？"

陈军的手指在桌面敲出轻快的节奏，目光掠过包厢墙上的玛丽莲・梦露海报："多年前在中关村，有个做智能手环的客户，非要请韩国明星代言。" 他忽然笑了，指节敲了敲太阳穴，"结果产品卖不动，最后还是找了北大的老教授拍科普视频，销量翻了三倍。"

肖祥突然抱着麦克风冲过来，《真心英雄》的前奏在包厢里炸开。他握着话筒的手青筋暴起，唱到 "不经历风雨怎么见彩虹" 时，脖子上的金链子跟着晃，震得音箱发出刺啦刺啦的电流声。罗四强举着啤酒瓶当话筒，跑调的声音盖过原唱，吓得服务小姐端来的热干面差点泼在地毯上。

"这哪是唱歌，分明是拆房子。" 龙馨捂着耳朵笑，眼角余光却瞟向东方 —— 后者正低头在平板电脑上划，屏幕蓝光映得睫毛根根分明。她注意到东方指尖停在某个文件图标上，文件名是 "上海滩娱乐城拆迁资料"。

酒过三巡，包厢里的空气渐渐发烫。陈军解开领带，望着李世强公司的文化顾问苏小姐 —— 她不知何时换了件墨绿旗袍，银镯滑到手腕，小臂内侧的白玉兰刺青在灯光下忽隐忽现。三年前公司倒闭时，那封匿名邮件里附的图片，正是半朵染血的白玉兰。

"苏顾问对汉剧感兴趣不？" 曲俊突然递过一张戏票，票面上印着昙华林古戏楼的烫金字，"小余姑娘的《贵妃醉酒》，水袖能甩出三尺长。"

苏小姐接过戏票的指尖顿了顿，眼尾朱砂痣微微颤动："曲总晓得吗？我母亲年轻时是汉剧团的刀马旦。" 她忽然望向陈军，嘴角似笑非笑，"陈副总刚才说科技要接底气，倒让我想起深圳的非遗直播 —— 有个打锡壶的老师傅，开着美颜滤镜在抖音卖茶具。"

敲门声在这时响起，龙馨接完电话后凑到李世强耳边说了句什么。中年男人的眉头突然舒展开，冲曲俊晃了晃手机："张董和刘总到楼下了，说要见识见识你们的 ' 素人明星 '。" 他冲东方抬了抬下巴，"把投影打开，让老子们的宝贝见见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