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浑水摸鱼
李世强接过茶杯时,目光落在周师傅手腕的翡翠镯上,忽然想起昨夜在豪情夜总会,苏小姐俯身添茶时,镯子滑到肘弯露出的刺青 —— 半朵白玉兰,花瓣边缘染着暗红,像被刀刃划过的伤口。他转头望向陈军,后者正盯着苏小姐的背影,眼神里有某种他读不懂的深意,像隔着长江的雾。
戏台上的幕布忽然拉开,八名宫娥踩着云步鱼贯而出,水袖翻卷间,绣着金粉的牡丹在追光下徐徐绽放。小余姑娘的杨贵妃踩着厚底靴登场时,全场屏息 —— 鹅黄色戏服上的百蝶穿花,在她转身时化作流动的云霞,水袖扬起的瞬间,袖口缀着的珍珠流苏簌簌作响,像落了一场碎钻雨,把满堂看客的眼都晃花了。
"好!" 陈军忍不住拍掌,忽然看见苏小姐猛地抬手,银镯在腕间划出半道弧光。小余的水袖不知何时勾住了她的镯扣,两人同时踉跄,戏台上的宫灯在晃动中投下凌乱的影,却见苏小姐小臂内侧的刺青完全暴露 —— 那不是半朵白玉兰,而是整株花枝,根部缠绕着扭曲的藤蔓,像极了三年前监控截图里那个神秘人影佩戴的胸针图案,鬼气森森的。
后台传来琴弦崩断的声音,周师傅手中的月琴滑落在地,琴身撞出的闷响像敲在人心上。小余姑娘慌忙道歉,苏小姐却笑着摆手,指尖快速捋下袖口:"是我分神了,小余姑娘的水袖,当真是天下一绝。" 她说话时,目光却与陈军相撞,后者眼中的震惊尚未褪去,像被人掀开了某个尘封的铁盒,里头的锈迹斑斑都露了出来。
中场休息时,东方躲在化妆间里插好 U 盘,屏幕上跳出的转账记录让她屏住呼吸 ——2016 年 8 月,新艺诚科技向 "上海滩娱乐城拆迁工程指挥部" 转账三百万,附言栏写着 "前期调研费"。她的手指在键盘上飞快点动,忽然听见门外传来龙馨的脚步声,慌忙合上电脑,心跳声盖过了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像擂鼓。
"东方小姐好兴致," 龙馨推开门,手中端着两杯桂花糊,"我记得昙华林的老作坊,就数这家的糖桂花最地道。" 她递过瓷勺时,指甲在杯沿敲出清脆的响,"昨夜在夜总会,我好像丢了个 U 盘,东方小姐有没有看见?"
东方的指尖在桌下掐进掌心,脸上却笑道:"没注意呢,龙助理该问问服务员。" 她低头搅着桂花糊,滚烫的甜香涌进鼻腔,忽然想起三年前公司倒闭那晚,也是这样的雨夜,她在武汉广场写字楼楼下看见个戴白玉兰胸针的女人,背影与苏小姐惊人地相似,像从旧照片里走出来的。
戏台上传来锣鼓声,第二折戏即将开演。陈军站在天井里,望着飞檐上悬挂的铜铃,手机忽然震动,匿名短信附来的监控截图在屏幕上铺开 ——2016 年 8 月 8 日深夜,武汉广场写字楼 19 楼走廊,穿职业装的女人正将一叠文件塞进消防箱,胸针在监控灯下泛着冷光,正是苏小姐刺青上的白玉兰,寒气逼人。
"陈副总看得入神?" 苏小姐不知何时站在身后,手中握着半块芝麻糕,"这昙华林的老手艺,比中关村的清茶更有滋味吧?" 她忽然凑近,压低声音,"三年前那场暴雨,陈副总还记得消防箱里的文件吗?"
陈军猛地转身,鼻尖几乎碰到她眼尾的朱砂痣。此刻的苏小姐不再是昨夜那个温润的文化顾问,眼底翻涌的冷意,像极了暴雨夜监控里那个决绝的身影。他忽然想起曲俊说过的话:"在商海里混,最可怕的不是对手出招,而是队友藏刀,冷不丁就给你一下。"
戏台上,杨贵妃正唱到 "海岛冰轮初转腾",小余的水袖忽然扫过台边的烛台,火苗 "噗" 地窜起,映得苏小姐的侧脸忽明忽暗。陈军注意到她耳后有颗极小的痣,和三年前匿名邮件里附带的照片上,那个在拆迁协议上盖章的女人一模一样,像复制粘贴的。
"李总," 曲俊的声音从包厢传来,"周师傅说要给您讲讲汉剧的盔头门道,您过来看看?" 李世强应声站起时,袖口带倒了桌上的青瓷杯,菊花茶在木质地板上蜿蜒,像条金色的蛇,朝着苏小姐脚边的阴影爬去,怪瘆人的。
东方趁机将 U 盘塞进化妆箱底层,转身时撞上周师傅,老人手中的月琴缠着根银线,正是昨夜在豪情夜总会看见苏小姐佩戴的款式。她忽然想起直播设备里录下的画面:苏小姐在看黄陂泥塑视频时,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银镯,那个动作,和三年前公司财务总监销毁账本时的习惯如出一辙,都是心里有鬼。
雨不知何时停了,戏楼天井里的积水映着蓝天,碎成千万片琉璃。陈军望着苏小姐走向戏台的背影,旗袍开衩处露出的小腿肌肉紧绷,像随时准备逃离的鹿。他忽然掏出手机,给曲俊发去消息:"查 2016 年上海滩娱乐城拆迁案,找当年的消防箱文件。"
幕布再次拉开时,小余的水袖在空中划出完美的圆弧,而苏小姐已坐在李世强身旁,腕间的翡翠镯在追光下泛着温润的光,仿佛刚才的刺青只是陈军的错觉。但他知道,有些真相,就像汉剧的脸谱,层层油彩下,藏着的是比戏文更跌宕的人生,九曲十八弯的。
武昌汉街写字楼的落地窗外,积雨云在长江上空翻涌,将 18 层办公室染成青灰色,像泼了墨。东方趴在会议桌上,键盘敲击声像密集的雨点击打玻璃。她面前的笔记本电脑屏幕上,新艺诚科技的转账记录正以时间轴排列,2016 年 8 月的三百万款项像根毒刺,扎在 "上海滩娱乐城拆迁工程" 的条目下,扎眼得很。
"确定是拆迁指挥部的账户?" 陈军的手指划过屏幕上的银行账号,袖口还带着昙华林老琴师身上的檀香味,"查过开户信息吗?"
东方推了推滑到鼻尖的眼镜:"开户行在深圳罗湖,账户名是 ' 前海宏达城市更新有限公司 '。" 她调出另一个窗口,里面是该公司的工商信息,"法人代表叫林建国,授权 60%,剩下 40% 属于… 新艺诚科技。"
办公室的门 "砰" 地推开,曲俊抱着纸箱闯进来,纸箱上印着 "武汉广场监控录像" 的封条。他额角挂着水珠,不知是汗水还是雨水:"刚收到的快递,寄件人地址是汉口花楼街 19 号 —— 三年前我们倒闭时,那个匿名邮件的发件地址也是花楼街,巧得邪门。"
陈军的手指骤然收紧,纸箱胶带撕开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刺耳。三盘录像带滚落桌面,标签上分别写着 "2016.08.08 19:00""20:00""21:00"。当第一盘录像在播放器里转动时,三人同时屏住呼吸 —— 画面里,穿职业装的女人正走向消防箱,胸针在走廊灯光下泛着冷光,正是苏小姐小臂上的白玉兰刺青,分毫不差。
"暂停!" 东方突然尖叫,手指戳向屏幕,"看她的鞋跟 —— 是香奈儿 2018 年款,全球限量 500 双,龙馨昨晚在夜总会穿的就是这双。" 她调出豪情夜总会的监控截图,两个鞋跟的金属装饰纹路完全吻合,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曲俊忽然想起什么,从口袋里掏出在昙华林捡到的银线 —— 那是苏小姐被小余水袖勾住时掉落的。他对着灯光细看,银线末端刻着极小的 "SH" 字样,正是 "上海滩" 拼音的首字母,藏得够深。
"我下午去了趟汉剧团。" 陈军忽然开口,声音像浸了冰水,"周师傅说,苏小姐的母亲苏绣娘,二十年前是汉剧团的头牌刀马旦,突然在上海滩娱乐城拆迁前失踪。" 他望向窗外的雨幕,"拆迁指挥部的人说,苏绣娘最后出现的地方,就是即将拆除的娱乐城后台,凶得很。"
东方的键盘声突然停止,她转头望着陈军:"三年前公司倒闭,正好是上海滩娱乐城拆迁的同个月。而新艺诚给拆迁公司的转账,备注是 ' 前期调研费 '—— 什么调研需要三百万?怕不是买路钱吧?"
录像带继续转动,女人从消防箱里抽出文件的瞬间,镜头突然被水雾模糊。曲俊拍了拍播放器,画面却在此时卡住,只剩下雪花点在屏幕上跳动,像故意作对。陈军忽然注意到,女人转身时,西装后领沾着片淡紫色花瓣 —— 正是昙华林古戏楼前鸢尾花的颜色,巧得不能再巧。
"叮 ——" 东方的手机弹出条新消息,是她拜托深圳的朋友发来的资料:"前海宏达的实际控制人,是李世强的表弟。" 她抬头望向曲俊,"李总当年在武锅辞职后,直接去了深圳宏达集团,而宏达集团,正是上海滩娱乐城拆迁的总承包商,这盘棋下得够大。"
办公室的气压仿佛被乌云压低,陈军解开领带,露出喉结上的红痕 —— 那是今早打领带时太过用力留下的。他忽然想起在豪情夜总会,李世强说起 "深圳城中村改造" 时,眼中闪过的那丝狡黠,原来早在三年前,他们就布好了局,把老子们当傻子耍。
"曲总,陈副总," 前台小妹突然推门进来,手里捧着束白玫瑰,"刚收到的花,附言说 ' 送给新世纪的追光者 '。"
曲俊接过花束的瞬间,卡片飘落。陈军捡起时,脊背骤然绷紧 —— 卡片背面用红笔手绘着半朵白玉兰,花瓣边缘的暗红,像新鲜的血迹。而正面的打印字体,正是三年前那封匿名邮件的格式,阴魂不散。
"该去找苏小姐聊聊了。" 陈军将卡片拍在桌上,玫瑰刺划破指尖,血珠滴在白玉兰图案上,"她今晚在昙华林有场汉剧讲座,周师傅说,她要讲的正是《白蛇传》里的 ' 水漫金山 ',怕是要唱一出大戏。"
暮色中的昙华林飘着细雾,青石板路像打了层蜡般发亮。陈军站在 "霓裳阁" 门口,望着海报上苏小姐的照片 —— 她穿着白素贞的戏服,水袖扬起的弧度,与三年前监控里那个女人抬手塞文件的动作惊人地相似,像冥冥中注定。
后台传来调弦声,苏小姐正在试戴白蛇的银头饰,镜中倒影看见陈军时,指尖猛地掐进胭脂盒,胭脂粉扑簌簌落在戏服上,像落了场红雪。
"苏顾问对《白蛇传》情有独钟?" 陈军关上门,听见自己的皮鞋在木质地板上敲出回音,"二十年前,您母亲在上海滩娱乐城唱《白蛇传》,唱到 ' 水漫金山 ' 时突然离场,从此下落不明 —— 这事,李总知道吗?怕是他心里门儿清。"
苏小姐的睫毛剧烈颤动,眼尾朱砂痣在镜中晃成红点:"陈副总调查得很清楚。" 她转身时,戏服上的银鳞甲片发出细碎的响,"当年拆迁指挥部的人说,娱乐城地基里挖出具女尸,手腕上戴着我母亲的银镯,死得不明不白。"
陈军的呼吸一滞,想起在豪情夜总会看见的银镯,和周师傅描述的苏绣娘遗物一模一样。他忽然掏出在昙华林捡到的银线,拍在化妆镜上:"这东西,应该属于您母亲吧?还有这个 ——" 他展开监控截图,"2016 年 8 月 8 日,您在武汉广场写字楼 19 楼,把我们公司的财务报表塞进消防箱,导致我们被税务稽查,对吗?别跟老子装糊涂。"
苏小姐的身体突然绷紧,戏服上的银鳞甲片在灯光下泛着冷光:"你们以为是竞争对手举报?错了,是拆迁指挥部要灭口。" 她忽然笑了,指尖划过镜中自己的脸,"上海滩娱乐城地下埋着的,不是地基,是我母亲的戏台。他们要拆楼,就必须先让知道秘密的人闭嘴,一个个来。"
门外传来脚步声,龙馨的声音隔着门传来:"苏顾问,该上台了。" 苏小姐忽然抓起桌上的白玉兰胸针,别在戏服领口:"陈副总,今晚的戏,讲的是白蛇为救许仙水漫金山,却不知金山寺的和尚,早就和法海有了交易,这世道,黑得很。"
她转身时,水袖扫过陈军的手背,冰凉的触感让他想起长江里的暗流。当幕布拉开,苏小姐的唱腔在戏楼里回荡,陈军却盯着她胸前的胸针 —— 那朵白玉兰的花瓣,正随着她的动作缓缓张开,露出花蕊里刻着的 "SH 滩" 三个字,真相终于要冒头了。
回到公司时,暴雨终于倾盆而下,像是天破了个洞。东方还在电脑前比对数据,屏幕上闪烁着新艺诚与宏达集团的资金流,像张错综复杂的蛛网,缠得人喘不过气。曲俊忽然指着其中一笔转账:"2016 年 8 月 10 日,宏达集团转给新世纪文化传媒的五十万 ——" 他顿了顿,"那是我们收到的最后一笔广告费,之后就被举报税务问题,来得真及时。"
陈军猛地抬头,三年前的记忆突然清晰 —— 那笔广告费到账的第二天,他们就收到了税务稽查通知。而转账备注里的 "项目调研费",原来早就暗含杀机,是催命符。
手机在此时震动,匿名短信附来段录音:"苏绣娘的尸检报告显示,死亡时间在拆迁前三个月,手腕有注射痕迹。" 背景音里,传来轮渡的汽笛声,和当年上海滩娱乐城夜夜响起的声音一模一样,听得人心头发紧。
曲俊忽然抓起车钥匙:"走,去汉口花楼街 19 号 —— 那里曾经是上海滩娱乐城的后勤办公室。" 他望向窗外的暴雨,"或许,我们漏掉了最关键的证据:娱乐城拆迁时,地基里埋着的,不只是尸体,还有新世纪文化传媒的创业计划书,那才是他们真正想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