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文韬武略
雨点砸在车窗上,像无数只想要叩问真相的手在拍门。陈军摸着口袋里的白玉兰卡片,想起苏小姐在戏台上唱的那句:"若说无缘,为何相遇?若说有缘,为何分离?" 商海沉浮里,哪有什么偶然,有的只是环环相扣的局,和藏在戏服下的真容,跟汉剧里的变脸似的。
汉口花楼街 19 号的铁门挂着三把生锈的铜锁,门楣上 "上海滩娱乐城后勤处" 的木牌已褪成灰白色,被爬山虎的藤蔓缠成个歪斜的 "之" 字,像条绞着的蛇。曲俊的手电筒光束扫过门缝时,陈军听见门后传来老鼠跑动的窸窣声,混着潮湿的霉味,像把生了锈的刀,慢慢剖开三年前的雨夜记忆,一股子腥气。
"小心门槛。" 曲俊用随身携带的万能钥匙捅开第一把锁,木门发出吱呀声响,像沉睡多年的老妖怪打了个哈欠。手电筒光落在斑驳的墙面上,褪色的海报残片里,梅艳芳的眼尾痣在灰尘中若隐若现,正是豪情夜总会里那幅绝版写真的同款,阴魂不散。
走廊尽头的档案室积着半寸厚的灰,铁皮柜的编号还停留在 "2016-07"。陈军戴着手套拉开第三个抽屉,泛黄的文件袋上印着 "苏绣娘遗物" 的标签,里面除了半支断齿的木梳,还有本封面烫金的日记本 —— 烫金已剥落大半,露出底下用红笔写的 "白蛇传" 三个字,触目惊心。
"1998 年 7 月 15 日,晴。" 陈军借着手机屏幕光念出声,纸页间掉出张老照片,年轻的苏绣娘穿着刀马旦戏服,脚边蹲着个戴白玉兰发卡的小女孩,"今晚在娱乐城演《白蛇传》,法海的禅杖突然断裂,木料里露出半截翡翠镯子,竟和我祖传的那只一模一样......"
曲俊的手电筒突然照向墙角,那里有处新凿的痕迹,水泥碎块下露出半截木盒。他蹲下身,指甲抠开盒盖,里面整整齐齐码着二十张磁盘,标签上用红笔写着 "非遗文物清单",最新一张的日期是 2016 年 8 月 7 日 —— 上海滩娱乐城拆迁前一天,赶得真巧。
"陈副总!" 东方的电话在此时打来,声音带着压抑的颤抖,"新艺诚转给宏达集团的每笔拆迁款,都会有等额资金进入 ' 武汉非遗保护协会 ',而协会的法定代表人...... 是苏小姐。" 她顿了顿,"我查了协会账户,钱最终流向了深圳的 ' 云海阁拍卖行 ',这哪是保护,分明是倒卖。"
档案室的天花板突然滴下两滴水,落在陈军手背上,凉得刺骨。他望着日记里苏绣娘的字迹渐渐模糊,忽然明白三年前那场暴雨夜的举报,不过是巨大阴谋中的一粒棋子 —— 他们要拆的不止是娱乐城,更是藏在地基里的文物走私证据,够狠。
"看这个。" 曲俊举起刚从木盒里发现的图纸,泛黄的宣纸上画着娱乐城的地下结构图,负二层标着 "戏宝阁" 的密室里,密密麻麻列着汉剧头面、楚绣戏服、雕花盔头的清单,"1942 年的老档案,原来这里是汉口帮存放戏曲文物的秘密仓库,藏得够深。"
手机忽然震动,匿名短信附来段视频:龙馨正在昙华林的老琴师家里,用支票换取那把月琴。镜头拉近,琴箱内侧刻着极小的坐标 —— 正是花楼街 19 号的经纬度。陈军想起苏小姐在戏台上说的 "金山寺的和尚早就和法海有了交易",原来所谓的文化顾问,不过是走私链上的一环,穿得再体面也是个掮客。
当他们在档案室最深处发现暗门时,外面的暴雨正敲打着花楼街的青瓦,跟打鼓似的。暗门后的石阶通向地下,手电筒光束扫过墙壁时,陈军倒吸一口凉气 —— 整面墙嵌着玻璃展柜,里面陈列着数十件楚绣戏服,金丝银线在灰尘下依然璀璨,正是苏绣娘日记里提到的 "戏宝阁",闪得人眼睛疼。
"曲总," 陈军忽然指着展柜角落的青铜剑,剑柄上缠着半截银线,正是他在昙华林捡到的那种,"这些文物,本该属于博物馆,却成了某些人洗钱的工具。" 他翻开苏绣娘的日记最后一页,字迹潦草如狂草:"他们要拆楼,因为戏宝阁的秘密藏在地基里,阿芳,记住妈妈的话,白玉兰开的时候......"
话没写完,页脚染着暗红的渍迹,像滴落在宣纸上的血。陈军忽然想起苏小姐小臂上的刺青,原来那朵白玉兰,是戏宝阁的标记,也是她母亲用生命守护的符号,比任何公章都管用。
地面突然传来剧烈震动,铁门被撞开的声音混着脚步声传来。曲俊关上手电筒,两人在黑暗中屏息,听见龙馨的声音带着笑意:"陈副总、曲总,这么大雨夜还来老楼探险?李总说,该请两位去 ' 云海阁 ' 坐坐了,有好戏看。"
打火机的火光突然亮起,龙馨站在门口,指间夹着白色的女性香烟明灭如鬼火,脚边躺着被她踢开的苏绣娘日记。陈军注意到她今晚换了双香奈儿新款高跟鞋,鞋跟处嵌着块碎钻,和戏宝阁展柜玻璃上的划痕完全吻合,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
"三年前在武汉广场写字楼," 龙馨吐着烟圈走近,"我看着你们加班到凌晨,想着什么时候把消防箱里的文件送出去。" 她蹲下捡起磁盘,指甲划过标签,"其实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 比如你们公司的保险柜,比消防箱可靠多了,老子们早摸透了。"
曲俊忽然握紧口袋里的月琴图纸,图纸边缘的锯齿,和龙馨手中的磁盘封口完全契合。他终于明白,为什么新艺诚会对他们的素人广告感兴趣 —— 不是看中创意,而是想借非遗策划之名,继续掩盖文物走私的真相,打得一手好算盘。
"跟我们走吧," 龙馨的手机亮起,屏幕上是东方被劫持的照片,"苏小姐在豪情夜总会等你们,她今晚要唱《断桥》,说要和两位好好聊聊 ' 有缘无分 ' 的故事,保证精彩。"
走出花楼街 19 号时,暴雨已变成细雨。陈军望着街道从江汉区拐到江岸区,拐几个弯忽然看见苏小姐站在 "豪情夜总会" 的招牌下,月白色戏服被雨水打湿,贴在身上勾勒出刺青的轮廓。她抬手时,腕间银镯滑落,露出内侧刻着的 "戏宝阁" 三个字,和展柜钥匙上的印记一模一样,分毫不差。
"陈副总," 苏小姐的声音混着雨声,"二十年前我妈说,戏台上的水袖能遮住真相,却遮不住人心。" 她转身推开夜总会大门,里面传来《白蛇传》的唱段,"现在该你选择了 —— 是继续追查文物,还是保住你公司的小年轻?别逞英雄。"
夜总会内走廊里,东方被反绑在椅子上,面前的桌子上摆着打开的笔记本电脑,屏幕上滚动着新世纪文化传媒的税务资料。龙馨笑着晃了晃手机:"只要我点下发送键,你们刚重建的公司,就会像三年前那样...... 灰飞烟灭。"
陈军望着苏小姐眼尾的朱砂痣,忽然想起她母亲日记里的未竟之言。戏宝阁的秘密,终究不该被埋在地基里,就像汉剧的唱腔,终究要在阳光下传唱。他忽然掏出手机,按下录音键 —— 里面存着苏绣娘日记的全文,和戏宝阁文物的照片,老子早有准备。
"龙助理," 他笑着走向东方,指尖解开她的绳索,"你大概不知道,我们下午已经把证据同步给了市文旅局和公安局。" 他望向苏小姐,后者眼中闪过惊讶,"其实从你在豪情夜总会露出刺青开始,我们就知道,戏宝阁的故事,该落幕了,别演了。"
夜总会的音乐声突然停止,警笛声从远处传来,越来越近。苏小姐望着陈军手中的手机,忽然笑了,眼尾的朱砂痣在霓虹下格外鲜艳:"也好,我妈在戏宝阁里藏了三十年的证据,终于能见光了。" 她转身时,水袖扫过龙馨的肩,"记住,真正的戏,不是台上的唱念做打,而是台下的问心无愧,你们这些人懂个屁。"
雨不知何时停了。花楼街的老路灯亮起,照亮了墙上新贴的海报 —— 新世纪文化传媒策划的 "非遗守护计划",主演正是昙华林的小余姑娘和黄陂泥塑师傅。陈军望着海报上王师傅的笑脸,忽然明白,他们要守护的从来不是某个公司,而是像戏宝阁文物般珍贵的人间烟火,接地气才活得长。
武昌汉街写字楼的晨光斜切过百叶窗,在 18 层会议室的椭圆桌上投下条纹光影。曲俊盯着投影仪上跳动的银行流水,指尖无意识地敲打着那页标注 "2016.08.09 神秘转入" 的报表 ——188 万元款项像根钢针扎在 "新世纪文化传媒" 的账户明细里,附言栏的 "上海滩娱乐城拆迁补偿" 八个字,比当年的税务稽查通知更让他心惊,扎得慌。
"确定是我的私人账户?" 曲俊转头望向东方,后者正对着电脑屏幕比对签名,"我怎么完全没有印象?怕不是搞错了。"
东方推了推眼镜,屏幕上显示着转账单的电子签名:"笔迹做过伪装,但 IP 地址来自武汉广场写字楼 18 层 —— 就是我们当年倒闭的那层楼。" 她调出监控截图,2016 年 8 月 9 日凌晨 2 点,穿连帽衫的人正在写字楼大厅的 ATM 机操作,袖口露出的白玉兰刺青一闪而过,又是这玩意儿。
办公室的门被敲响,前台领着位穿藏青色风衣的中年男人进来。陈军看清来人胸前的工作证时,手中的钢笔 "啪" 地落在报表上 —— 是市经侦支队的张队长,三年前调查他们税务案的正是此人,老熟人了。
"曲总,陈副总," 张队长坐下时从公文包掏出档案袋,"昨天在天河机场截获李世强的行李,里面有份楚绣戏服的拍卖图录,估价两千万。" 他抽出张照片,图录封面上印着 "戏宝阁遗珍",正是花楼街地下密室里的文物,"更有意思的是,我们在新艺诚的服务器里发现了三年前的转账记录,有好戏看了。"
曲俊感觉喉间发紧,视线落在张队长推过来的文件上 ——2016 年 8 月 9 日的转账备注栏,除了 "拆迁补偿" 还有行小字:"曲俊先生代苏绣娘收"。他忽然想起苏小姐在夜总会说的话:"我妈在戏宝阁里藏了三十年的证据",原来这笔钱,是苏绣娘用生命守护的文物换来的补偿,烫手得很。
"我们提审了苏小姐。" 张队长翻开笔记本,"她交代,2016 年拆迁前,你父亲曲永进曾去过上海滩娱乐城,和她母亲苏绣娘有过三次会面,这里面有故事。"
陈军的目光骤然锋利,他似乎记得曲俊父亲是老城建工程师,退休前参与过汉口商圈改造项目。此刻曲俊的脸色已变得苍白,手指紧紧攥着会议桌边缘,指节泛白,跟要捏碎什么似的。
"张队长," 陈军忽然开口,"三年前我们收到的税务举报信,邮戳显示来自深圳,但 IP 地址在武汉 —— 这说明有人想嫁祸给宏达集团,一石二鸟。" 他推过东方整理的资金流向图,"每笔文物拍卖款都会经过 ' 武汉非遗保护协会 ',而协会的监事长,正是曲总的大学老师周教授,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