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语笙的指尖在便携式环境控制仪上飞速跳跃,冰冷的金属外壳与她炽热的求知欲形成鲜明对比。
高精度脑电共振仪的探头已经就位,如同一只蓄势待发的金属蜘蛛,紧盯着蒸馏器的每一个细节。
她沉声报出一连串数据:“恒温18摄氏度,环境湿度67%,空气流速每秒0.3米。所有参数已锁定,这是我们能模拟出的最接近上次‘影像生成’的物理环境。”
陈默站在原地,缓缓摇头,目光越过那些闪烁着幽蓝光芒的精密仪器,落在古朴的紫铜蒸馏器上。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压过了设备的低鸣:“差了味。”
“什么?”林语笙蹙眉,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科学实验最忌讳的就是这种玄之又玄的模糊词汇。
“我说,差了一味最重要的引子。”陈默没有看她,径直走向酒窖深处,从一个刻着“丙辰”字样的陶坛中取出一小瓮色泽金黄的酒液。
“这酒,是活的。你用机器设定环境,就像是给一个活人造了一间没有空气的屋子。酒气,要带着‘人息’。”
他回到蒸馏器旁,将那瓮足有三年陈的佳酿捧在掌心。
他没有立刻倒入,而是闭上双眼,用手掌的温度,一分一分地将那份属于活人的温热,传递给冰凉的酒瓮。
他的嘴唇微动,一连串古老而晦涩的音节从喉间溢出,正是川太公所授的“引气诀”。
那不像是在念咒,更像是一种共鸣的呼唤,试图唤醒酒液中沉睡的某种东西。
片刻后,他睁开眼,将温热的酒液缓缓注入蒸馏器。
动作轻柔,仿佛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启动第三次蒸馏。”陈默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但眼神却前所未有的明亮。
随着蒸汽阀门的开启,浓郁而醇厚的酒汽再次升腾,如晨雾般弥漫在小小的实验室里。
这一次,酒香中似乎真的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温润的“人息”。
“滴!滴!滴——”刺耳的警报声划破了沉静。
林语笙猛地转向屏幕,只见脑电共振仪的波形图疯狂跳动,数据流如瀑布般刷新。
在屏幕中央,一幅清晰得令人窒息的影像正迅速凝聚成形。
那是一间古色古香的内室,帷帐低垂。
一名身着汉代服饰的清瘦男子跪坐于席上,他便是郭玉。
他的面前,躺着一位面色青紫、呼吸微弱的宫女。
郭玉手持银针,手法稳健,精准地刺入宫女的穴位。
与此同时,他左手端着一只小巧的耳杯,用一把精致的银勺,将琥珀色的酒液小心翼翼地喂入宫女口中。
影像无声,却仿佛能听到时间流淌的声音。
三炷香的虚影在角落里缓缓燃尽。
就在最后一缕青烟消散的瞬间,那宫女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郭玉随即伸手搭脉,原本“沉涩”如石的脉象,竟奇迹般地转为“滑利”如珠。
几乎在同一时刻,环境监测仪上弹出一条新的数据警告:空气中检测到一种全新的、此前从未被任何数据库记录过的挥发性有机分子簇。
系统自动为其编号:VOM - 7。
林语笙的呼吸都停滞了。
她反复拖动影像的时间轴,将郭玉施针喂酒的每一个细节与她记忆中的《后汉书·郭玉传》进行比对。
“玉治病,针药并用,多效。”史书上短短的一句话,此刻却化作了眼前无可辩驳的生动事实。
她喃喃自语,像是在对陈默说,又像是在说服自己被颠覆的科学观:“VOM - 7……这种分子簇,是在你的‘人息’和酒气结合后才产生的。你们的酒……它不只是乙醇和风味物质的发酵产物,它更像是一种……一种生物信息的‘缓释胶囊’。它封存了酿酒师,甚至是那些与酒有过深刻关联的人的记忆和……能量?”
她眼中闪烁着狂热的光芒,一个宏大的构想在她脑中成型:“陈默,我们必须合作!我们可以建立一个‘酒源记忆数据库’,系统地提取和解析这些信息,这不仅仅是酿酒史,这简直是……一部活着的历史!”
“不行。”陈默的回答干脆利落,斩断了她所有的幻想。
“有些记忆,不是谁都能看的。它们不是数据,是敬畏,是传承,也是……诅咒。”
当晚,夜色如墨。
赵守仁佝偻着身子,像个幽灵般出现在陈默身后。
他的脸上满是惊惧,声音压得极低,仿佛怕惊动了什么:“小默,出事了。地宫里的那个铜瓮,昨晚响了三声,就像……就像有人在里面敲。”
地宫,是陈家酒坊最核心的禁地,传说那里埋着川太公的酿酒秘法和一口能与“酒魂”沟通的青铜瓮。
赵守仁不由分说,从怀里掏出一个用油纸包得紧紧的小包,递给陈默。
“这是你爷爷当年留下的‘封识符’,朱砂混着老酒曲。他说过,引气通灵,凶吉难料。若再引魂,得先用这个祭瓮,封住邪祟,只通善念。”
陈默接过那包沉甸甸的粉末,朱砂的红色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有些诡异。
他虽不信鬼神之说,但看着赵守仁眼中那份发自肺腑的恐惧他默默点了点头,将“封识符”收好。
几乎在同一时间,酒坊的另一个角落,周正借着例行检查库存的名义,悄无声息地潜入了刚刚结束实验的实验室。
他动作麻利地从废液收集器中提取了一份未被标记的酒样,迅速封存。
他退到一处信号屏蔽的死角,取出一个特制的加密设备。
随着数据流的传输,设备屏幕上投射出一道幽幽的蓝光,一个模糊的人影在光中浮现,正是那神秘的祭司长。
“东西到手了。”周正低声道。
“分析结果。”祭司长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
“他们的仪器检测到了一种新分子,代号VOM - 7。”
幽光中的人影停顿了一下,随即发出一声低沉的呢喃,仿佛带着一丝贪婪的兴奋:“VOM - 7……原来如此。他们果然触碰到了‘神酿之基’。很好。”那声音陡然变得阴冷,“启动‘浊酒计划’。既然他们能唤醒酒中的记忆,我们就让那些记忆,变成吞噬他们的毒药。”
夜更深了。
陈默心中被郭玉的影像和赵守仁的警告搅得无法平静。
他决定再试一次,他想知道,这酒里到底还藏着什么秘密。
他来到地宫入口,按照赵守仁的嘱咐,将混着朱砂的酒曲,在紧锁的青铜门前,郑重地洒了一圈。
做完这一切,他才返回实验室,开始新一轮的蒸馏。
酒汽再次升腾,仪器屏幕上的影像也再次浮现。
还是那间内室,还是那个郭玉。
但这一次,影像中的郭玉,仿佛感应到了什么,竟缓缓抬起头,那双深邃的眼眸穿透了千年的时光,直勾勾地盯着蒸馏器外的陈默。
他的嘴唇开合,一道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声音,直接在陈默的脑海中响起:“后生,你可知‘心源酒引’为何物?”
陈默浑身一僵,如遭雷击。
那声音继续回响,带着无尽的苍凉与决绝:“非酒,非药,乃‘以身为瓮,以血为曲’之立誓。是以生生不息,魂存酒中……”
话音未落,异变陡生!
蒸馏器内,原本清澈金黄的酒液,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变得浑浊、发黑,最终化为一汪死气沉沉的墨汁。
实验室里所有的仪器屏幕同时闪烁,发出一阵刺耳的电流声,随即“啪”的一声,全部黑屏,陷入死寂。
就在这时,实验室的门被猛地撞开,林语笙脸色煞白地冲了进来,眼中满是惊骇与难以置信,她指着隔壁的方向,声音因恐惧而颤抖:“陈默!不好了!隔壁酒窖里的菌群……全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