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蛛丝马迹
暗卫的行动快如闪电。
就在“影”的密报送达的同时,胡永昌位于城南的豪华宅邸以及永昌票号总号及其几家重要分号,已被便衣暗卫和精锐京营士兵以各种借口悄然控制。整个过程几乎没有引发任何骚动,胡永昌是在自家卧榻上被从被窝里直接“请”走的,他甚至没来得及穿上外袍。
而永昌票号那积累了数十年的、浩如烟海的账册,也被连夜装箱,秘密运往皇宫内一处由暗卫严密把守的偏殿。
审讯与查账,在令人窒息的高度保密状态下,同步进行。
萧衍没有亲自去审讯现场,他坐镇养心殿,如同蛰伏的猛虎,等待着猎物的确切讯息。但他紧绷的神经和不时敲击桌面的指尖,泄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时间一刻一刻地流逝,殿外的天色由浓黑转为墨蓝,再透出微熹。
当第一缕晨光勉强透过窗棂,洒在冰冷的地面上时,暗卫首领终于再次出现在殿门口,身上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血腥气和墨臭味,脸色却异常亢奋。
“陛下!”他声音沙哑,却带着压不住的激动,“胡永昌招了!账册也对上了!”
萧衍猛地站起身:“说!”
“根据胡永昌的口供以及账册往来记录,赵四偿还赌债的那笔银子,确实来自永昌票号一个秘密账户。而这个账户近半年来的大额资金流动,最终都指向一个……”暗卫首领顿了顿,深吸一口气,才缓缓吐出那个足以在朝堂掀起滔天巨浪的名字,“……指向丞相府长史,谢弼的心腹幕僚,周文方!”
丞相府!谢弼!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当真正确认的那一刻,萧衍还是感到一股冰冷的怒火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果然是他!或者说,果然是他背后那庞大的阴影!
一个丞相府的长史,自然没有能力直接策划绑架朝廷命官,但他却可以动用丞相府的资源和影响力,通过胡永昌这样的白手套,完成资金的转移和人员的调配!谢弼甚至不需要直接下令,只需一个暗示,自有他麾下这条经营多年的、盘根错节的暗线去执行!
“好……好一个谢弼!好一个丞相!”萧衍的声音冷得像是淬了冰,每一个字都带着滔天的杀意,“真是朕的‘肱股之臣’啊!”
他来回疾走两步,猛地停下:“证据链可完整?可能钉死周文方?能否牵扯到谢弼?”
暗卫首领面露难色:“陛下,胡永昌只承认与周文方有资金往来,声称是周文方个人委托他进行一些‘投资’,他对绑架之事一无所知。而账册记录虽然隐秘,但手法老辣,直接指向周文方的证据链……仍显薄弱。若要凭此动一位丞相,恐怕……”
恐怕难以服众,反而会打草惊蛇,被反咬一口。
萧衍当然明白这个道理。谢弼经营多年,门生故旧遍布朝野,树大根深,没有铁证,根本动不了他分毫。周文方,恐怕也只是一个随时可以丢弃的卒子。
巨大的无力感再次袭来。明明知道了黑手是谁,却因为对方位高权重、手脚干净而束手无策!
就在这憋闷几乎要达到顶点的时刻,另一名暗卫捧着几本刚从永昌票号密室暗格中搜出的、与其他账册截然不同的私密账簿,疾步而入。
“陛下!发现一些特殊账目!”
萧衍一把夺过,快速翻看。这几本账簿记录的不是银钱往来,而是一些看似毫无规律的物品出入和人员调度,时间跨度长达数年,其中一些日期和事件,竟隐约与朝中过去几年发生的几起未解的疑案、甚至是边境的几次小规模失利对得上!
更重要的是,在其中一页的记录旁,用一种特殊的、极难模仿的朱砂印泥,盖着一个小小的、古朴的徽记——那是一只隐匿于云雾之中的飞鸟侧影!
这个徽记……
萧衍的瞳孔骤然缩紧!
他见过这个徽记!在很多年前,一次清歌无意中把玩的一枚旧物上!他当时还笑问她这是什么,她只说是小时候师父给的玩意儿,觉得好看就留着了……
清歌的师父……杀手组织的二把手!
这徽记是那个组织的标记?!
谢弼……丞相府……竟然真的和那个神秘的杀手组织有勾结?!而且勾结得如此之深!时间如此之久!
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终于串联了起来!
为什么清歌会被选中成为细作送入宫中?为什么丞相会“恰好”收养失忆的她?为什么组织能如此轻易地在宫中安插钉子?为什么一次次针对他和国家的阴谋能如此精准狠辣?
因为朝中一直隐藏着这样一个位高权重、且与敌国组织深度勾结的内鬼!
萧衍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脊椎骨窜起,瞬间四肢百骸都凉透了。
他以为自己掌控着朝堂,却不知自己一直坐在一个巨大的、早已被蛀空的陷阱之上!
而清歌……她在他身边那些年,究竟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她是否早已知道丞相的真面目?她试图叛逃组织时,又经历了怎样的绝望和挣扎?
那些他曾经误解她的、伤害她的画面,如同淬毒的匕首,再次狠狠扎进他的心脏,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陛下?”暗卫首领见他脸色煞白,身形微晃,担忧地上前一步。
萧衍猛地抬手止住他,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勉强压下喉间的腥甜和眼中的酸涩。
现在不是沉湎于过去的时候。
他必须冷静。
他重新看向那几本要命的私账,目光最终落在最新的一页记录上。那里模糊地记载着一笔近期的大额“物资”调拨,接收地点标注的是一个地名——黑风岙。旁边还有一行小字注释:“‘玄’字组接应。”
黑风岙?那是京城通往北方边境一处险要的隘口附近的山谷,地势险峻,人烟稀少。
“玄”字组?听起来像是杀手组织内部的行动代号。
他们调动人员和物资去那里做什么?接应什么?还是要在那里进行什么行动?
联想起之前被绑架的是审计北方军饷的官员……一个可怕的猜想在萧衍脑中形成:他们莫非是想在黑风岙一带,对北方军饷运输队伍下手?!或者进行其他破坏边境稳定的行动?
必须阻止他们!
“立刻派最精锐的暗卫,秘密前往黑风岙埋伏侦查!发现任何可疑人员及物资,立刻回报!没有朕的命令,不得打草惊蛇!”萧衍当即下令。
“是!”暗卫首领领命,立刻安排。
殿内再次剩下萧衍一人。他紧紧攥着那本写着“黑风岙”的账簿,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这一次,不再是“影”提供的线索,而是他自己查到的方向。
他能否抢先一步?
然而,这个念头刚起,他就下意识地看向殿外沉沉的天空。
“影”……这次,你们是否也知道了黑风岙?你们又会怎么做?
他发现自己竟然在期待,期待那个无形的盟友再次展现出惊人的能力。
这种依赖感,让他感到恐惧,却又无法自拔。
…………
几乎是同一时间,隐秘宅院内。
沈清歌看着“夜枭”送来的最新密报,上面清晰地写着“黑风岙”和“‘玄’字组”的字样。
她的脸色比之前更加苍白,连续的心力交瘁和旧毒反复让她的身体几乎到了极限,全靠顾清风猛药和一股意志力强撑着。但她的眼神,却锐利如初,甚至更添了几分冰冷的杀意。
“黑风岙……他们果然要动手了。”她低声咳嗽着,指尖点在地图上那个不起眼的标记点,“目标是过往的军饷车队,还是……近期要前往边境巡防的钦差仪仗?”
无论是哪个,都足以造成巨大的动荡和恐慌。
“我们怎么办?”顾清风眉头紧锁,“萧衍那边应该也查到这一步了,暗卫肯定已经出动。”
“暗卫出动,目标太大,很容易被‘玄’字组的人发现。他们可是组织里的精锐行动组,最擅长丛林山地战和隐匿反侦察。”沈清歌冷静地分析,“一旦被发现,他们要么立刻撤离,计划延期,要么……就会将计就计,反咬一口,让暗卫吃个大亏。”
她顿了顿,眼中闪过决断:“让‘影’出动。‘夜枭’带一队人,先行潜入黑风岙,摸清‘玄’字组的具体埋伏点和人员分布。‘云中鹤’带另一队人,在外围策应,必要时,可以制造一些小混乱,吸引对方注意力,给暗卫创造侦查或行动的机会。”
顾清风一惊:“我们要直接插手?甚至帮暗卫吸引火力?这太危险了!一旦身份暴露……”
“不会暴露。”沈清歌打断他,语气笃定,“‘夜枭’和‘云中鹤’知道该怎么做。他们只会是另一批‘恰好’也在黑风岙有所图谋的江湖人,或是‘玄’字组的仇家。所有行动准则,按江湖规矩来,绝不会留下任何指向‘影’或朝廷的痕迹。”
她抬起眼,看向顾清风,眼神深邃:“而且,我们不仅要帮,还要让萧衍知道,我们帮了。”
顾清风愣住了:“为什么?”
“要让他习惯‘影’的存在,习惯‘影’的帮助。要让他明白,在某些见不得光的领域,‘影’比他的暗卫更有效。”沈清歌的唇角勾起一抹复杂难言的弧度,似苦涩,又似决绝,“更要让他……欠‘影’的越来越多。”
多到……让他无法轻易割舍,无法下定决心铲除。
多到……或许在未来某一日,能换得一个坦诚相对、或者说……一个并肩而立的机会。
当然,后面这些话,她没有说出口。
顾清风看着她眼中深藏的痛楚与算计,最终沉重地点了点头:“好,我这就去传令。但你必须立刻休息,否则不等看到结果,你自己就先垮了!”
沈清歌这次没有反驳,她的身体确实已经到了极限。她缓缓走到榻边坐下,疲惫如同潮水般涌来,几乎瞬间就将她吞没。
在陷入昏睡之前,她最后看了一眼窗外渐渐亮起的天色,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喃喃自语:
“萧衍,这次……你我算是真正隔空联手了吧?”
“但愿你的暗卫……别太蠢。”
声音消散在空气中,带着无尽的疲惫和一丝渺茫的期待。
而远在皇宫的萧衍,仿佛心有所感,也正望着黑风岙的方向,手中紧紧攥着一枚早已褪色、却依旧能看出飞鸟侧影轮廓的旧徽记。
那是他当年,从沈清歌那里“抢”来的“玩意儿”。
他一直留着。
“清歌……”他低声唤道,声音沙哑而痛苦,“若真是你……求你……别再受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