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暗涌与试探
黑风岙一役的胜利,并未在朝堂上公开宣扬,仿佛一块巨石投入深潭,只在极小的圈子里激起暗涌,旋即被更大的沉默所覆盖。但无形的波澜,却已精准地撞击在丞相府那扇朱红大门之上。
养心殿内,气氛凝重如铁。
萧衍面前摊开的,不再是普通的奏章,而是暗卫连夜整理出的、关于黑风岙行动的报告,以及夹杂其中的、来自永昌票号密室的那几本要命私账的抄录本。
“周文方……”萧衍指尖点着那个名字,声音听不出喜怒,却让下方垂手侍立的几位心腹重臣感到窒息般的压力,“朕的丞相府长史,真是好大的手笔。连通敌叛国、截杀军饷、构陷朝臣的勾当,都做得如此驾轻就熟。”
他抬起眼,目光如冰刃般扫过在场众人:“诸位爱卿以为,一个长史,真有这般通天彻地的本事吗?”
殿内死寂。无人敢接话。谁都知道,周文方背后站着的是谁。扳倒一个长史容易,动一位根深蒂固的丞相,却需雷霆万钧之势,否则必遭反噬。
“陛下,”年迈的御史大夫颤巍巍开口,“仅凭这些账目和胡永昌的口供,恐难以……难以定谢相之罪。周文方完全可一力承担,甚至反咬一口构陷……”
“朕知道。”萧衍打断他,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所以,朕没打算现在就动他。”
众人一怔。
“谢弼树大根深,门生故旧遍布朝野上下,六部、地方,甚至军中,恐怕都有他的人。贸然动手,只会打草惊蛇,逼他狗急跳墙。”萧衍的声音冷静得可怕,“朕要的,不是罢免一个丞相,而是要将这颗毒瘤,连同其深入骨髓的根系,彻底剜除!”
他站起身,走到巨大的疆域图前,背影挺拔却透着森然杀机。
“传朕旨意:周文方革职查办,锁拿下狱,由大理寺、刑部、御史台三司会审,务必查清其所有罪状!永昌票号查封,所有账目彻查,相关人等一律拘传!”
这是一步明棋,敲山震虎。动不了谢弼,就先斩其臂膀,清扫外围。
“另,”萧衍转过身,目光深邃,“擢升吏部侍郎张涵暂代长史一职。调河西总督赵擎天回京,任兵部尚书。”
两道旨意,看似平常的人事调动,却让几位重臣心中剧震!张涵是帝党干将,作风强硬,让他进入丞相府,无异于在谢弼心脏插下一根钉子!而赵擎天是军中悍将,素来不买文官的账,尤其与谢弼一派多有龃龉,将他调回京城执掌兵部,陛下这是要牢牢握住军权,防范任何可能的动荡!
陛下……这是真的要开始全面收网了!
“臣等遵旨!”众人压下心惊,齐声领命。他们知道,一场席卷朝堂的风暴,已然开始悄然酝酿。
…………
旨意传出,朝野震动。
丞相府内,书房里的珍贵瓷器又碎了一地。
谢弼脸色铁青,胸口剧烈起伏,眼中是难以置信的惊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慌。他没想到萧衍的动作这么快!这么狠!
周文方是他的钱袋子,更是与组织联系的关键枢纽之一!永昌票号更是洗钱和输送资源的重要通道!如今被一举端掉,断他财路人事小,更重要的是切断了他与组织之间一条稳定的联络线!
而且,萧衍竟然直接把张涵那个愣头青塞进了他的丞相府!这简直是赤裸裸的监视和羞辱!
还有赵擎天回京……萧衍想干什么?要兵围相府吗?!
“相爷息怒。”心腹幕僚在一旁低声劝道,“陛下此举,看似雷霆,实则也暴露了他的底牌。他并无确凿证据直接指向相爷您,否则来的就不是旨意,而是暗卫了。如今只是断腕求生之时……”
“断腕?断得掉吗?!”谢弼低吼道,声音嘶哑,“黑风岙失败了!‘玄’字组损失惨重!组织那边必定震怒!如今周文方和永昌票号又……本相如何向组织交代?!”
他喘着粗气,眼中闪过厉色:“萧衍小儿……这是逼本提前动手啊……”
幕僚心中一寒:“相爷,您的意思是……”
“组织那边,联系上了吗?”谢弼压低了声音,语气阴鸷。
“已经通过紧急渠道发出了求援信号,但……至今未有回音。”幕僚小心翼翼道,“黑风岙之后,组织似乎更加谨慎了。而且,我们之前多次行动失败,组织内部恐怕……已有不满之声。”
谢弼的心沉了下去。他知道组织的手段,有用时是合作伙伴,无用或带来麻烦时,便会成为弃子甚至清除对象。
不行!他绝不能坐以待毙!
“继续联系组织!告诉他们,若本相倒了,他们在京城经营多年的网络将毁于一旦!萧衍下一个要铲除的,就是他们!”谢弼狠声道,“另外,启动‘蜂巢’计划第二步!既然萧衍想玩大的,本相就让他看看,什么叫真正的混乱!”
“相爷,‘蜂巢’第二步风险极大,一旦启动,恐怕就再无回头路了……”幕僚惊惧道。
“本相还有回头路吗?!”谢弼猛地看向他,眼神疯狂,“不是他死,就是我亡!”
…………
隐秘宅院内。
沈清歌靠在软榻上,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已恢复清明。顾清风刚为她施完针,喂了药,室内弥漫着苦涩的药香。
“黑风岙的后续处理干净了?”她轻声问,声音还有些虚弱。
“放心,‘夜枭’和‘云中鹤’做事滴水不漏。受伤的兄弟都已安置妥当,缴获的战利品和俘虏也按规矩处理了。朝廷那边,只当我们是另一伙‘黑吃黑’的江湖人。”顾清风收拾着药箱,语气沉稳,“萧衍动作很快,已经拿下周文方,查封永昌票号,还往丞相府塞了颗钉子。”
沈清歌微微颔首,并不意外:“这是他惯用的手法。先剪除羽翼,震慑施压,逼对方自乱阵脚。谢弼现在,一定如热锅上的蚂蚁。”
“狗急跳墙,不得不防。”顾清风蹙眉,“我们安插在丞相府最深的那颗钉子,昨夜传回消息,谢弼动用了最高级别的紧急联络渠道向组织求援,似乎还提及要启动什么‘蜂巢’计划的第二步。”
“蜂巢计划?”沈清歌目光一凝,“可知具体内容?”
“不知。这颗钉子层级不够,接触不到如此核心的机密。只隐约听说,似乎与散布瘟疫谣言、引发民间恐慌有关。”
沈清歌的心猛地一沉。散布瘟疫谣言?这比直接杀人更加恶毒!一旦流言四起,引发大规模恐慌和动荡,京城乃至整个国家都可能陷入混乱,届时边境不稳,内忧外患……
“必须阻止他!”她挣扎着想坐起来,却又是一阵头晕目眩,剧烈咳嗽起来。
“清歌!”顾清风急忙扶住她,“你现在的身体,绝不能再动用那种心法!否则大罗金仙也难救!”
“我知道……”沈清歌喘着气,无力地靠回去,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但‘蜂巢’计划必须查清……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她闭上眼,脑中飞速权衡。直接调查丞相府核心机密太难,风险也太大。或许……可以换个方向。
“顾大哥,”她重新睁开眼,眼中闪过一丝决断,“让‘影’放出风声,就说……黑风岙一役,我们抓到了‘玄’字组的一个活口,似乎知道不少关于丞相和组织的秘密,正准备与朝廷做一笔交易。”
顾清风一愣:“这是……虚张声势?我们并没有……”
“我们不需要有。”沈清歌唇角勾起一抹冷冽,“只要谢弼和组织相信我们有,就够了。他们宁可错杀,绝不会放过任何隐患。必然会派人来灭口或确认。届时,谁是‘蜂巢’的关键执行人,自然会浮出水面。”
引蛇出洞,围点打援。这是她最擅长的。
顾清风看着她苍白却坚毅的侧脸,心中叹息。她总是这样,将自己置于最危险的境地,作为诱饵,作为靶子。
“好,我这就去安排。但你必须答应我,无论如何,不能再亲自出手!”
“我答应你。”沈清歌轻轻点头,目光却飘向了窗外。
她知道,这场戏,还需要一个关键的“观众”。
…………
当夜,一道加密的密信,通过“影”的特殊渠道,“悄无声息”地递到了萧衍的案头。
密信内容很简单,只有寥寥数语:“黑风岙俘获‘玄’字组要犯一名,口藏机密,关乎丞相与敌组织存亡。三日后子时,西郊废砖窑,价高者得。——影”
萧衍看着这封措辞嚣张、仿佛市井交易的密信,气极反笑。
好一个“影”!好一个“价高者得”!
他们竟然抓到了黑风岙逃脱的核心头目?还如此明目张胆地要来和他做交易?
这简直是在他帝王尊严上跳舞!
但愤怒之余,他却迅速冷静下来。
这不像“影”一贯隐秘的行事风格。如此高调,更像是一个……诱饵。
他们在钓谁?
钓谢弼?钓那个组织?还是……连他一起钓?
他几乎能想象到,当谢弼和组织得知这个消息时,会是何等的惊慌和疯狂。他们一定会不惜一切代价派人去灭口!
而“影”此举,看似冒险,实则却是将最危险的祸水,主动引向了他们自己设定的战场。
“清歌……”他低声念着这个名字,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又酸又痛,“你就非要如此……兵行险着吗?”
他再次看向那封密信,目光最终落在“价高者得”四个字上。
他忽然明白了。
这不仅是诱饵,更是一个试探,一个邀请。
“影”在问他:陛下,这场围猎,您是否要入局?您愿意为此……付出怎样的“价钱”?
萧衍沉默良久,最终提起朱笔,在那密信的背面,缓缓写下一个字:
“可。”
他将密信轻轻放下,仿佛放下一个千钧重担,又仿佛接住了一份沉甸甸的、用危险编织而成的默契。
“李德全。”
“老奴在。”
“传令暗卫,三日后子时,西郊废砖窑。给朕布下天罗地网。若有除‘影’之外的第二方势力出现……格杀勿论。”
“是。”
殿内烛火摇曳,映照着萧衍深邃的眼眸。
清歌,你想玩火,朕便陪你。
这一次,朕绝不会再让你独自涉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