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裂痕与蜂鸣
土地庙内,灯火如豆,映照着沈清歌愈发苍白的脸。她靠在斑驳的柱子上,额角沁出细密的冷汗,呼吸略显急促。强行出手的后果开始显现,内息如同被搅乱的潭水,在她经脉中冲撞不休。
顾清风面色凝重,指尖搭在她的腕脉上,眉头越皱越紧。
“胡闹!”他难得语气严厉,“我早说过,你心脉旧伤未愈,最忌情绪剧烈波动和强行催动内力!那三枚柳叶镖看似轻巧,实则耗损的是你的本源心力!还有那诡异黑影的掌风余波……你竟硬生生扛了下来?”
他飞快地取出银针,手法如电,刺入她几处大穴,暂时稳住她翻腾的气血,又倒出两粒朱红色的药丸塞进她嘴里。“吞下去,固本培元。接下来三天,你必须静卧休养,绝不能再动用内力,否则大罗金仙也难救!”
药丸入腹,化作一股温润暖流,稍稍抚平了体内的灼痛。沈清歌虚弱地闭上眼,长睫微微颤抖。她知道顾清风说的是实话,方才若非萧衍及时出现,硬撼那诡异黑影,她恐怕……
萧衍……
那个名字在她心头划过,带来一阵更尖锐的刺痛。他挡在她身前的背影,他眼中未加掩饰的担忧与后怕,还有那几乎脱口而出的关切询问……每一幕都清晰得灼人。
他认出了她。毫无疑问。
可他为何不揭穿?为何要配合她演这出陌生人的戏码?是因为帝王的权衡,还是……别的?
“他……一直在一旁看着。”沈清歌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察觉的涩然。
顾清风施针的手微微一顿,叹了口气:“皇宫里的那位?嗯,看出来了。暗处埋伏的人手,以及最后那几支救命的弩箭,若非他的人,还能有谁。”他顿了顿,看向她,“他既出手,便是表明了态度。至少眼下,他不会是你的敌人。”
“或许吧。”沈清歌睁开眼,眸中恢复了些许清冷,“但他的目标始终是稳固朝堂,清除叛逆。我与他的‘合作’,也仅限于此。”她像是在说服顾清风,更像是在告诫自己。
不能再有妄念了。她是“影”之主,是游离于光明之外的暗夜之王。而他是九五之尊,注定要端坐明堂,俯瞰江山。他们之间,隔着的不仅是身份地位的鸿沟,更是无法逾越的正邪界限与过往伤疤。
那份短暂的心照不宣,已是乱局之中危险的奢侈。
“罢了,先不说这个。”顾清风看出她的抗拒,转移了话题,神色再次凝重起来,“那个令牌,‘蜂巢’……你如何看?”
提到正事,沈清歌强行压下纷乱的心绪,眼神锐利起来:“‘蜂巢’计划比我们想象的更危险。谢弼狗急跳墙,组织也按捺不住了。那诡异黑影的身手,绝非普通杀手,极可能是组织中的核心‘蜂使’。他亲自出动灭口,说明我们放出的饵,确实咬中了他们的要害。”
“蜂使?”顾清风沉吟,“看来这‘蜂巢’是一个严密的情报兼行动网络。谢弼是他们在朝中的‘蜂王’,而那些潜伏的细作、杀手,便是工蜂。如今蜂王受困,蜂使被诛,这个巢穴,恐怕要疯狂反扑了。”
“所以,‘蜂巢’第二步,必须尽快查清!”沈清歌强撑着坐直身体,“谢弼损失惨重,绝不会坐以待毙。他启动第二步的计划只会提前!我们必须赶在他前面!”
“可你现在的身体……”顾清风不无担忧。
“我死不了。”沈清歌语气斩钉截铁,眸中寒光凛冽,“‘鬼手’他们带回来的东西呢?”
…………
与此同时,养心殿内气氛同样肃杀。
萧衍面前的书案上,放着那块非金非铁的蜂巢令牌,以及从诡异黑影和几名“地”字组头目身上搜出的零碎物品:几瓶成分不明的毒药、一些特制的金银锞子(显然是用于秘密交易的硬通货)、还有几张写满密语的绢帛。
暗卫统领垂首禀报:“陛下,令牌材质特殊,并非中原所产,工艺极为精湛,像是……北狄王庭秘密工匠的手笔。这些毒药经太医署初步查验,含有数种罕见塞外毒草的成分。金银锞子的铸造模具也非官制。至于密语……暗卫中最好的译码人正在全力破译,但需要时间。”
北狄王庭!
萧衍的手指重重敲在令牌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果然有敌国的影子!谢弼竟然真的通敌叛国!
“那名黑衣杀手的身手路数,可看出了来历?”萧衍声音冰冷。
“回陛下,其人身法诡异狠辣,内力阴寒,像是……像是传闻中北狄‘玄冰殿’培养的死士。但玄冰殿二十年前已被我军剿灭,余孽星散……若真是他们卷土重来,事情就更加棘手了。”
玄冰殿……萧衍眼中风暴凝聚。那是先帝在位时的心腹大患,擅长刺杀与破坏,令人闻风丧胆。若真是他们与谢弼及那神秘组织勾结……
“宫中那只‘蜂鸟’,查得如何了?”萧衍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昨夜那道诡异的密电码信号,如同扎在他心头的一根毒刺。
暗卫统领头垂得更低:“信号源头大致锁定在……西六宫靠近冷宫的一片区域,但具体是哪一宫哪一院,因信号瞬间消失,无法进一步精准定位。对方……非常警惕。”
西六宫?靠近冷宫?萧衍的眼神骤然变得幽深冰冷。那里居住的多是不得宠的低阶嫔妃或是先帝留下的太妃……谁会是他埋藏最深的那颗钉子?
“加派人手,给朕盯死西六宫!任何蛛丝马迹,都不许放过!”萧衍语气森然,“但绝不可打草惊蛇。”
“是!”
“另外,”萧衍拿起一枚从那诡异黑影身上搜出的特制金锞子,在指尖摩挲着,眼中闪过算计的精光,“将这些金锞子的图样,秘密发给户部以及京城所有大小钱庄、票号、甚至黑市……给朕查!最近半年,有谁大量使用过这种金锞子!重点是……与丞相府有往来者!”
既然“蜂巢”是一个庞大的网络,必然需要巨额资金维持。这就是它的血管!掐断它,便能逼它现形!
“陛下英明!”暗卫统领眼睛一亮,立刻领命,“臣这就去办!”
暗卫退下后,萧衍独自坐在龙椅上,殿内烛火将他挺拔的身影拉得悠长,明明灭灭。
他拿起那块冰冷的蜂巢令牌,指腹反复摩挲着那凹凸的纹路,仿佛能感受到其背后隐藏的巨大阴谋和森然杀机。
清歌……你一直在独自面对这样的敌人吗?
一想到她苍白着脸强撑的模样,他的心就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窒息般地疼。他恨自己曾经的偏执和盲目,恨自己未能早一点看破迷雾,让她受了那么多苦。
如今,他知道了,却依旧不能将她护在羽翼之下。她选择了另一条路,一条更危险、更孤独,却也能让她尽情施展才华、与他并肩作战的路。
他必须尊重她的选择,哪怕这选择让他心如刀绞。
他现在能做的,就是以最快的速度,最狠的手段,将朝堂之上的毒瘤和暗处的蜂巢连根拔起!为她,也为这天下,扫出一个清明乾坤!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心潮,目光落在奏章旁那一小盒顾清风之前暗中托人送来的、标注着“安神固本”的药丸上。
他拿起药盒,指尖微微用力。
清歌,等着我。
…………
丞相府地底密室。
谢弼的脸色在幽暗的烛光下显得灰败而狰狞。他面前跪着的幕僚,浑身颤抖,几乎瘫软在地。
“地字组……全军覆没?蜂使……也折了?”谢弼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是……是的相爷……‘影’和暗卫联手……我们的人……一个都没逃出来……”幕僚涕泪横流,“相爷,我们完了……彻底完了……”
“闭嘴!”谢弼猛地一脚将他踹翻,胸口剧烈起伏,眼中是穷途末路的疯狂,“完?没那么容易!本相还没输!”
他喘着粗气,如同困兽般在密室里踱步:“组织那边……联系上了吗?”
“还……还没有……黑风岙和这次失败后,组织的联络渠道似乎……似乎彻底关闭了……”幕僚惊恐地回答。
“好……好得很!”谢弼不怒反笑,笑容扭曲而恐怖,“这是要弃车保帅了?以为断掉联系,本相就没办法了?”
他猛地停下脚步,眼中闪烁着极端狠戾的光芒:“既然他们不仁,就别怪本相不义!启动‘蜂巢’第二步!立刻!马上!”
幕僚骇然失色:“相爷!此时启动,京城必将大乱!陛下和‘影’必定严查,我们很可能暴露……”
“暴露?”谢弼狞笑,“你以为我们现在还不够暴露吗?萧衍小儿和那个贱人早就盯死我们了!横竖都是死,不如拉整个京城陪葬!只要混乱一起,边境必然生变!届时北狄大军压境,我看萧衍还如何稳坐他的龙椅!”
他一把揪起幕僚的衣领,唾沫星子几乎喷到对方脸上:“去!把我们手里最后那批‘瘟疫种子’散出去!重点散在东西两市的水井和流民聚集地!再派人四处散布谣言,就说朝廷隐瞒疫情,欲放弃京城!本相要看看,是他萧衍的刀快,还是恐慌蔓延的速度快!”
“可是相爷……”
“没有可是!”谢弼猛地将他掼在地上,声音如同恶鬼,“要么做,要么现在就去死!”
幕僚连滚爬爬地逃离了密室。
谢弼独自站在幽暗之中,看着跳动的烛火,脸上露出一种近乎癫狂的期待笑容。
乱吧!越乱越好!
这京城,这江山,既然我得不到,那谁也别想安稳得到!
…………
两日后深夜。
沈清歌正在顾清风的针灸下勉强压制住体内乱窜的内息,窗外突然传来三长两短的鹧鸪叫声——是“影”组织最高级别的紧急信号!
“出事了!”沈清歌猛地睁开眼,一把拔掉身上的银针。
顾清风还来不及阻止,一道黑影已如轻烟般掠窗而入,正是负责情报的“夜枭”。他脸色是从未有过的凝重,甚至带着一丝惊惶。
“主上!京城突发大变!东西两市及城南流民区,一夜之间突然出现大量呕吐、高热、身现黑斑的病患!症状极似……二十年前肆虐中原的‘黑死瘟’!”
“什么?!”沈清歌和顾清风同时失声。
黑死瘟?!那可是几乎十室九空的绝症!
“更可怕的是,谣言四起!”夜枭语速极快,“都说朝廷早已发现疫情,却故意隐瞒,打算放弃京城,任由百姓自生自灭!现在城内人心惶惶,几处粮店已被恐慌的民众抢砸一空!城外……城外也开始聚集大量试图逃离的百姓,与守军发生了冲突!”
沈清歌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手脚瞬间冰凉。
蜂巢第二步!果然是制造大规模恐慌!
谢弼竟然疯狂至此!用如此歹毒的手段!
“顾大哥!”她猛地看向顾清风,声音因急切而微微颤抖,“药王谷可有应对此瘟的方子?”
顾清风脸色铁青:“黑死瘟凶险异常,古籍上虽有零星记载,但并无确切有效的方子!需要立刻查验病人,才能设法控制!但如今谣言已起,若处置不当……”
话未说完,又一道身影疾奔而入,是“鬼手”,他手中紧紧攥着一枚小小的、毫不起眼的灰色泥丸。
“主上!这是我们在西市一口被投毒的水井旁发现的!并非我们的人所留!像是……像是有人故意留下线索!”
沈清歌接过那枚还带着湿气的泥丸,指尖稍一用力,泥丸碎裂,里面竟藏着一小卷薄如蝉翼的绢纸!
她迅速展开,上面只有寥寥数字,笔迹仓促却熟悉:
“瘟源城隍庙,速救。”
没有落款。
但沈清歌一眼就认出了这笔迹!
是师父!杀手组织的二把手!她的师父!
他竟然会在这种时候,用这种方式向她传递消息?!
是陷阱?还是……他真的在暗中帮她?
沈清歌的心脏狂跳起来,无数念头在脑中飞速闪过。
“主上,怎么办?”夜枭和鬼手都焦急地看向她。
顾清风也面色凝重:“清歌,此事非同小可,若是陷阱……”
沈清歌紧紧攥着那卷绢纸,指尖因用力而发白。她抬眼望向窗外,夜色浓重如墨,仿佛蕴藏着无尽的危险与未知。
但京城百姓的哭喊声、恐慌的蔓延声,似乎已经穿透夜空,在她耳边回荡。
没有时间犹豫了。
她深吸一口气,眼神瞬间变得无比坚定,甚至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锐利。
“顾大哥,你立刻带上药王谷所有能带的药材和人手,设法稳住病情,研究方子!夜枭,动用所有情报网,全力压制谣言,查明散播源头!鬼手,调集‘影’所有能调动的人手,随我——”
她顿了顿,声音斩钉截铁:
“去城隍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