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蛛丝马迹与血色黎明
城隍庙内的僵持并未持续太久。
一名穿着太医署官服、须发皆白的老者在官兵护卫下匆匆赶到,仔细查验了沈清歌提供的药粉,又查看了病患情况后,对那领兵将领郑重颔首:“将军,此药确是对症良方,能抑制疫气,缓解症状。这些郎中……功大于过。”
有了太医的背书,将领神色彻底缓和,甚至带上一丝敬意。他对手下人挥挥手:“放开他们。这位……姑娘,方才多有得罪。疫情紧急,本将也是奉命行事。”
沈清歌微微欠身:“将军职责所在,民女明白。当下确是救治百姓为重。”她立刻指挥“鬼手”等人,配合太医署的人手,分发药物,重新安置病患,一切进行得有条不紊,效率之高,令那太医和将领都暗自惊讶。
趁着混乱,沈清歌悄无声息地再次潜入后殿,仔细搜查那些被灭口的尸体和散落的器物。在一具尸体的紧握的手心中,她发现了一小片被揉皱的绢布,上面用一种特殊的药水写满了微小的符号——是组织内部用来传递紧急情报的密语!
她心脏猛地一跳,迅速将绢布收入袖中。师父引她来此,真正的目的,恐怕就是这个!
就在这时,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喧哗,伴随着马蹄声和一声高过一声的传报:
“圣旨到——!”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丞相谢弼,勾结敌国,散布瘟疫,罪大恶极,着即革职拿问,查抄家产!钦此——!”
圣旨的内容如同惊雷,炸响在寂静的夜空,也透过庙门传了进来。
庙内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那些痛苦呻吟的病患。谢弼倒了?那个权倾朝野的丞相,竟然一夜之间就成了阶下囚?
将领和太医面面相觑,眼中尽是骇然。陛下这次……是动了真格,下了死手!
沈清歌站在阴影里,听着那清晰的宣旨声,面具下的唇角缓缓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萧衍……你的动作比我想象的还要快,还要狠。
很好。
这才是帝王应有的手段。
她没有再多做停留,趁着众人被圣旨吸引注意力的瞬间,对“鬼手”打了个手势,几人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撤离了城隍庙,融入了依旧混乱的京城夜色之中。
…………
丞相府此刻已陷入一片鸡飞狗跳、哭喊震天的地狱景象。
如狼似虎的御林军和暗卫撞开朱红大门,粗暴地将府中上下人等驱赶到院中看管起来。女眷的哭泣声、下人的求饶声、兵士的呵斥声交织在一起。
库房被一一打开,金银珠宝、古玩字画被不断抬出清点。书房、卧室被翻箱倒柜,每一寸地砖、每一面墙壁都被仔细敲击检查,寻找可能存在的密室或暗格。
赵擎天亲自坐镇,面色冷硬如铁,看着昔日权倾朝野的相府顷刻间倾覆,眼中没有丝毫波动。他是军人,只忠于皇帝和江山,对这些蠹虫唯有厌恶。
“将军!书房暗格有发现!”一名暗卫快步出来,手中捧着几个密封的铜盒。
赵擎天精神一振:“打开!”
铜盒被强行撬开,里面并非金银,而是厚厚的书信和账册。只翻看了几页,赵擎天的脸色就变得无比难看。
书信往来对象赫然是北狄王庭的高层,内容涉及出卖边境布防、粮草情报,甚至商议如何里应外合制造混乱!账册则详细记录了大量资金通过不同渠道流入北狄和那个神秘组织,其中就包括那种特制金锞子的铸造和流通记录!
铁证如山!
“好个卖国求荣的奸相!”赵擎天咬牙切齿,“封存起来,立刻送入宫中,呈报陛下!”
“报——”又一名士兵飞奔而来,“将军,在后院柴房发现一个试图钻狗洞逃跑的管事!形迹可疑!”
“带过来!”
一个肥胖的中年男人被五花大绑地拖了过来,吓得屎尿齐流,磕头如捣蒜:“将军饶命!将军饶命啊!小的什么都不知道!小的只是奉命行事!”
“奉谁的命?行什么事?”赵擎天冷声问道。
“是…是相爷…不,是谢弼!他让小的定期往西六宫浣衣局送……送一种特制的香薰料子……”管事吓得语无伦次,“别的……别的小的真不知道啊!”
西六宫!浣衣局!
赵擎天眼中精光爆射!终于扯出线头了!
“把他单独关押,严加看管!没有本将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接近!”他立刻下令,随即翻身上马,“这里交给副将!本将要立刻入宫面圣!”
…………
养心殿内灯火通明。
萧衍看着赵擎天呈上的密信和账册,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尽管早已料到,但亲眼看到谢弼通敌叛国的确凿证据,依旧让他怒火中烧。
尤其是看到其中一封信里,竟然提及了数年前一桩旧案——利用北狄“玄冰殿”余孽,制造意外,截杀当时还是皇子的他以及……沈清歌的父亲,那位忠心耿耿的老将军!
原来那么早,他们就已经开始布局!清歌一家的悲剧,沈老将军的战死沙场(实则是被暗算),竟然都与此有关!
萧衍的手指猛地攥紧,信纸在他手中皱成一团。无边的愤怒和悔恨几乎将他淹没。如果他早一点察觉,如果他能更强大一些……
“陛下,”赵擎天沉声道,“此外,抓获一丞相府管事,招供曾定期往西六宫浣衣局运送特制香薰。末将怀疑,那‘蜂鸟’恐怕就藏在浣衣局中!”
西六宫,浣衣局。那是宫中最不起眼,人员最混杂的地方,确实是最好的藏身之所。
萧衍缓缓抬起头,眼中的怒火已被冰冷的杀意取代:“李德全。”
“老奴在。”一直垂首侍立的老太监立刻上前。
“传朕口谕,封锁西六宫所有出入口,许进不许出。以……清查宫内用度,节俭开支为由,将浣衣局所有人等,分批带至暴室,由暗卫逐一甄别。记住,要快,要悄无声息。”
“老奴遵旨。”李德全躬身领命,脚步无声却迅速地退了出去。他是宫里的老人,自然知道该如何操作才能不打草惊蛇。
萧衍又看向赵擎天:“赵卿,查抄继续,谢弼所有党羽,一个不许放过。涉案者,无论官职大小,一律按律严办!”
“末将领旨!”
殿内再次恢复寂静。萧衍独自走到窗前,东方已露出了鱼肚白,一夜惊心动魄,终于迎来了黎明。但这黎明,却是由鲜血和杀戮染就。
他摊开手掌,掌心是被指甲掐出的深深印痕。
清歌,你看到了吗?我在为你,也为这天下,清除毒瘤。
那些伤害过你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
隐秘据点内,烛火摇曳。
沈清歌仔细破译着那片绢布上的密语,脸色越来越苍白,额角再次渗出细密的冷汗。并非因为伤势,而是因为内容太过惊心动魄。
这并非普通情报,而是一份残缺的“蜂巢”人员名单及联络方式!上面清晰记录了几个潜伏极深的钉子,职位都不高,却都在关键位置!更重要的是,上面提到了“蜂巢”第二步的后续计划——一旦京城大乱,边境烽火燃起,便启动最后一步:“惊蛰”!
“惊蛰”是什么?绢布上语焉不详,只提及需要“钥匙”和“祭品”。
而“钥匙”……似乎指向宫中某处!
师父给她这个,是想帮她?还是想借她的手去完成某个计划?他到底站在哪一边?
无数疑问在她脑中盘旋,太阳穴突突地跳着,内息又开始不稳。
“主上,您必须休息了!”“鬼手”端着一碗刚煎好的药进来,看到她毫无血色的脸,担忧不已,“顾先生离开前千叮万嘱……”
“我没事。”沈清歌接过药碗,一饮而尽,苦涩的药汁让她稍微清醒了些,“我们安插在宫里的人,有消息传来吗?”
“刚收到‘雀舌’的密信。”“鬼手”压低声音,“陛下以节俭用度为名,突然封锁了西六宫,正在秘密筛查浣衣局的人。我们的人也在其中,暂时安全,但无法传递更多消息。”
沈清歌眸光一凝。萧衍动手了!他的目标也是西六宫!他找到了“蜂鸟”的线索!
动作好快!
她下意识地抚上胸口,那里揣着那片要命的绢布。名单上的人,有几个就在西六宫!若被萧衍先一步查出……固然能揪出“蜂鸟”,但也可能会打草惊蛇,让“蜂巢”其他人警觉,彻底隐藏起来,再难寻觅。
更重要的是,“惊蛰”计划怎么办?那所谓的“钥匙”和“祭品”又是什么?
她必须赶在萧衍之前,拿到更多信息!
但她的身体……一阵剧烈的咳嗽猛地袭来,喉头涌上腥甜,她强行压下,指缝间却已渗出丝丝血迹。
“主上!”“鬼手”惊呼。
“无妨。”沈清歌摆摆手,擦去血迹,眼神却异常明亮,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坚定,“准备一下,我要进宫。”
“什么?此刻进宫?太危险了!您的身体……”
“最危险的地方往往最安全。陛下正在清查西六宫,注意力都被吸引过去,其他地方反而松懈。”沈清歌深吸一口气,压下咳嗽的冲动,“而且,有些地方,只有我知道怎么去。”
比如,冷宫里那条几乎被遗忘的、通往宫外……也通往宫内某些隐秘角落的废道。
那是她还是“苏晚”时,在无数个绝望的日子里,唯一发现的、属于她自己的秘密。
她要去一个地方,一个或许藏着“蜂巢”最终秘密的地方——皇宫藏书阁最顶层的禁书库。那里不仅有前朝秘辛,据说还有关于北狄“玄冰殿”和各种奇门秘术的记载。
“钥匙”……会不会就藏在其中?
“可是主上……”
“没有可是。”沈清歌站起身,虽然脚步有些虚浮,但背脊挺得笔直,“‘鬼手’,你留守,与顾大哥保持联系,按计划控制疫情,压制谣言。‘夜枭’,你随我入宫。”
她必须去。不仅为了阻止“惊蛰”,也为了查明师父真正的意图,更是为了……在萧衍彻底摧毁一切之前,找到能真正瓦解“蜂巢”的关键。
她与萧衍,如同行走在两条并行的钢索上,目标一致,却无法并肩,只能各自努力,以自己的方式守护着同一片天空。
晨曦微露,透过窗棂洒在她苍白却坚定的侧脸上。
血色黎明之后,是更深不可测的迷局与冒险。但她无所畏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