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青溪暗哨

青溪镇的山道被暮色浸成了墨色，石阶缝里还凝着晨露的冷意，踩上去打滑。马灯的昏黄光晕在石面上晃荡，像只惊惶的飞蛾，灯油味混着腐叶气飘过来，呛得小周咳了半声又赶紧捂住嘴——怕惊动了山道那头的卡哨。陈书景蹲在灌木丛后，指尖按在磁场仪的刻度盘上，金属凉意抵着指腹，指针却还在微微震颤。方才在地宫取的那片陨石碎片，此刻正隔着红木盒发烫，连仪器的铜制探头都泛着暖，像揣了块温着的炭火。

他裹了裹卡其布外套，樟木味忽然从领口钻进来——是方才扶小周时蹭到的木箱味。眼前瞬间晃过母亲坐在煤油灯前刨木板的影子，她指尖沾着木屑，说“书景的仪器要装在木盒里才稳当，铜芯怕潮，人心也怕”，晃神间磁场仪差点从膝头滑下去，他赶紧攥紧，指节抵到仪器外壳的磕碰处，那是上次破红线阵时留下的印子。

“陈先生，卡哨有三个人，都挎着驳壳枪，枪托磨得发亮，像是常带在身上。”罗四海的声音压得极低，宽檐帽檐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下颌紧绷的线条。他左手按在左臂上，那里的霜痕在阴湿的晚风里又开始发疼，像是有冰碴子在肉里钻，顺着血管往心口窜。方才在地宫砸聚魂钟时用力太猛，指节还泛着青，他摸出张破邪符攥在掌心，符纸边缘被汗浸得发皱，朱砂印子晕开一点，像滴凝固的血。

小周蹲在两人中间，怀里的红木盒抱得死紧，手背上的煤渍蹭在盒面上，留下道黑印。那煤渍是昨天修矿灯时沾的，洗了三遍都没掉，此刻倒成了掩护——木盒上的黑印混在夜色里，不细看只当是木纹。他是电报局的学徒，这辈子没摸过枪，只敢盯着罗四海腰间的勃朗宁枪托看，喉结滚了滚，声音发颤：“陈先生，木盒里的铜芯……刚才在地宫好像更烫了，我隔着布都能感觉到，像要烧起来似的。”

沈沛君从树后绕过来，银表在口袋里硌着腰侧旧伤——那是上次跟李军长卫队冲突时留下的疤，一用力就隐隐作痛。她摸了摸表盖，冰凉的金属让她冷静了些，深灰色制服上还沾着地宫的尘土，却依旧挺直了背，像棵在风里站得稳的竹：“我去交涉，就说奉命查缉逃兵。你们藏在后面，要是我递三次袖口，罗舵主就动手——别伤人性命，咱们还得赶路。”她顿了顿，看向小周，指尖轻轻碰了碰红木盒的边角，“木盒别露出来，揣在怀里，布带子勒紧点，别怕勒得慌。”

小周赶紧把红木盒往衣襟里按，布带子勒得胸口发紧，布料蹭到盒面的铜锁，发出轻微的“咔嗒”声。他吓得一缩脖子，像被烫到似的，陈书景拍了拍他的肩，指了指自己斜挎的声波仪——那仪器的共鸣腔是用旧铜壶内胆改的，壶身上还留着烧黑的印子，此刻斜挎在肩上，像个不起眼的水壶，谁也不会想到里面藏着破阵的门道。

沈沛君理了理领章，指尖把领角的褶皱压平，迈步朝山道上的卡哨走去。马灯的光打在她脸上，照亮了制服领口别着的铜徽章，义昌堂的守卫立刻端起枪，枪栓“哗啦”一声响，划破了夜的静：“站住！干什么的？深更半夜往山里闯，是想当逃兵？”

“21军副官沈沛君，奉命查缉逃兵。”她掏出黄纸通行证，指尖捏着纸角递过去，指腹的薄茧蹭过纸面，那是常年握笔、摸枪磨出来的，“这是李军长的手令，你们仔细看看，上面的印鉴是不是真的。”

守卫接过通行证，凑在马灯前翻来覆去地看，指腹刮着印鉴处，另一个人则绕到沈沛君身后，目光在她的腰间、肩上扫来扫去，像在找什么破绽：“就你一个人？后面那片林子怎么有动静？风吹树枝哪有那么响，别是藏了人吧？”

沈沛君心里一紧，指腹下意识攥紧了口袋里的银表链，表链硌着掌心。她故意抬手拢了拢袖口——第一次，指尖蹭过袖口的纽扣，那是颗黄铜扣，磨得发亮。“山里风大，吹得树枝撞在石头上，能不响吗？”她笑着说，语气里带着点副官的威严，“怎么，你们连李军长的手令都信不过？要是耽误了查逃兵的事，回头军长怪罪下来，你们担待得起？”

就在这时，小周怀里的红木盒突然滑了一下——许是布带子松了，他赶紧伸手去捞，口袋里的螺丝刀“当啷”一声掉在地上。声响像在空谷里敲了面破锣，在寂静的山道上格外刺耳，守卫立刻转头，枪口对准了灌木丛：“谁在那儿？出来！再不出来，我们就开枪了！”

陈书景眼疾手快，立刻拧开声波仪的旋钮，调到510赫兹——这是上次破红线阵的频率，他记得清清楚楚。共鸣腔里传出低沉的嗡鸣，像远处闷雷滚过，守卫手里的马灯突然晃了晃，灯芯“噼啪”响了两声，光线瞬间暗下去，昏黄的光晕缩成一小团，照得守卫的脸忽明忽暗，像鬼影子。

“什么东西？是邪祟吗？”守卫慌了神，抬手去摸枪，指节抖得厉害。罗四海已经从灌木丛后冲了出来，勃朗宁枪托直接砸在守卫的肩上，那人闷哼一声倒在地上，枪掉在石阶上，滑出去老远。另一个守卫刚要扣扳机，沈沛君已经绕到他身后，手肘顶住他的喉咙，力道掐得刚好，既让他发不出声，又没伤着要害，同时第三次拢了拢袖口——这是信号，罗四海立刻停了手。

“别动手！都是自己人，别伤了和气！”一个苍老的声音突然从树后传来，王老矿拄着枣木杖走了出来，杖头的铜环叮当作响，在夜里听着格外清亮。他穿着件打补丁的蓝布衫，裤脚卷到膝盖，露出满是老茧的小腿，“是我，青溪镇的老矿工王老矿。这些娃是好人，昨天还在我家喝了水，不是逃兵，你们别误会。”

罗四海停住手，看着王老矿——上次在地宫门口，就是这老人提醒他们“聚魂钟响不得，响了会勾走活人魂”，不然他们说不定已经栽了。守卫见是本地人，气焰消了些，却还是盯着小周怀里的红木盒，眼神里满是怀疑：“那盒子里装的什么？李军长说了，最近要查所有带铜器的人，谁也不能例外。”

陈书景上前一步，把声波仪举起来，壶身的铜色在马灯光下泛着暖：“是我的检测仪器，里面有铜芯，用来测矿脉的。你看，这指针还在动，说明附近有矿气。”他拧开仪器的盖子，露出里面的铜芯，磁场仪的指针还在轻轻晃动，像条不安分的小蛇，“我们是去滇西查矿的，跟李军长的事没关系，犯不着藏着掖着。”

王老矿也帮腔，枣木杖往地上顿了顿，发出“笃”的一声：“没错，这些娃实诚，昨天还帮我修好了矿灯。你们要是拦着，耽误了查矿，回头李军长要矿石炼兵器，怪罪下来，你们可吃不了兜着走。”

守卫互相看了看，又看了看沈沛君的通行证，终于松了手，捡起地上的枪：“行，你们走吧，别在镇上乱晃，最近不太平。”

沈沛君点了点头，示意众人赶紧走。穿过卡哨后，几人钻进了青溪镇外的破庙，庙里的香炉积满了灰，风从破窗棂灌进来，卷起灰屑，扑在人脸上，痒得难受。只有角落里的草堆还能坐人，草堆里还带着点晒干的阳光味，在夜里显得格外暖。小周把红木盒放在地上，手还在抖，指尖的煤渍蹭在草叶上，留下道黑印：“刚才吓死我了，还以为要被抓了，要是铜芯被他们搜走，咱们就……”

陈书景蹲在红木盒旁，打开盒子，取出里面的陨石碎片——碎片比在地宫时更烫了，泛着淡淡的红光，像块刚从炉里夹出来的铁。他拿出磁场仪，指针疯狂晃动，几乎要跳出刻度盘，金属外壳都跟着微微震动：“这碎片的反应越来越强，恐怕李军长的先头部队已经带着陨核往敦煌去了。陨核和碎片能互相感应，离得越近，反应越烈。”

樟木味又飘了过来，这次是从破庙的木门缝里钻进来的，混着外面的夜露气，凉得像水。陈书景盯着陨石碎片，忽然想起母亲当年做木箱时，也是这样把铜片嵌在木盒里，说“铜能镇住邪性，可邪性最会钻人心的空子”。他摸了摸碎片，指尖传来的温度让他心头一沉：“我们得尽快赶到敦煌，不然等八月十五献祭，纯阴八字的姑娘们就完了——王阿妹还在他们手里。”

沈沛君走到破庙外，贴着门板听了听，确认没人跟着，才掏出银表看了看——表盘上的指针指着十点，月光照在表盘上，反射出冷光。她从口袋里摸出电报底稿，借着月光快速写了几行字，字迹工整，却带着点急促的力道，又从鞋底掏出加密电码本，纸页已经泛黄，边角都卷了边，她把文字转换成电码，指尖在纸页上划过，像在跟时间赛跑：“我得找个地方发电报给张师长，让他派部队在滇西拦截李军长的人。滇西是去敦煌的必经之路，只要能拦住，就能争取点时间。”

罗四海靠在墙上，揉了揉左臂的霜痕，刚才动手时太用力，现在疼得更厉害了，像有无数根细针在扎肉。他从怀里摸出块薄荷锭子，掰了一半递给小周，另一半自己含在嘴里，清凉味瞬间冲开了喉咙的干：“我跟你一起去，镇上有电报局，我认识里面的老周，他是自己人，不会走漏消息。陈先生，你和小周在这里等着，看好红木盒，别乱跑。”

小周赶紧点头，把红木盒抱在怀里，手放在盒盖上，指尖蹭过铜锁的纹路：“放心吧，我不会让别人碰的，就算有人来，我也会抱着木盒跑，绝不让铜芯被抢走。”

陈书景点了点头，又把声波仪调到警戒频率，嗡鸣声轻得像蚊子叫：“要是有动静，这仪器会响，声音不大，但足够我们反应。你们快去快回，这里不安全，说不定义昌堂的人还会回来巡查。”

沈沛君和罗四海刚走出破庙，木门“吱呀”一声晃了晃，陈书景就听见小周小声说：“陈先生，你说我们能阻止李军长吗？王阿妹那么小，要是真被献祭了，就……”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乎听不见，怀里的红木盒抱得更紧了。

陈书景看着陨石碎片，红光在暗夜里跳动，像颗不安的心脏。他想起刚才在卡哨看到的义昌堂制服，黑得像吸光的墨，又想起沈沛君说的“张师长的部队”，忽然轻轻叹了口气：“会的。我们有科学——你的声波仪、我的磁场仪，有朋友——罗舵主、沈副官、王老矿，还有不想让更多人送死的心意。乱世里，人心底那点软就是顶用的东西，能扛住枪，也能扛住邪祟。”

他伸手摸了摸小周的头，小周手背上的煤渍蹭到了他的袖口，像个小小的印记。窗外的月光照进破庙，落在红木盒上，铜锁泛着微光，仿佛在守护着里面的秘密——那是阻止献祭的希望，也是青溪镇这一夜里，最沉也最暖的念想。风又从窗棂灌进来，吹得草堆沙沙响，像在说，再等等，天亮了就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