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废墟之下与血色抉择

时间在焦灼的等待和疯狂的挖掘中，一分一秒地流逝。

禁书库外的气氛压抑得如同凝固的血液。火把噼啪作响，侍卫们汗流浃背，铁锹与碎石砖木碰撞的声音不绝于耳，每一次较大的松动都引得人心惊肉跳，生怕引发更严重的坍塌。

萧衍如同一尊冰冷的雕像，矗立在最前方，目光死死锁定着那不断被清理出来的入口。他紧握着那枚银钗，指尖的力度几乎要将其嵌入掌心，仿佛那是连接他与废墟之下那个人的唯一纽带。李德全几次想劝他去旁边稍坐，都被他那骇人的眼神逼退。

内心的风暴远比外表看起来更加剧烈。悔恨、恐惧、愤怒、以及一丝微弱却顽固的希望，交织成一张巨大的网，将他紧紧缠绕，几乎窒息。

他想起她作为“苏晚”时，那看似顺从实则疏离的眼神；想起她偶尔失神时，眼底一闪而过的、属于沈清歌的锐利和哀伤；想起城隍庙那夜，“影”之主离去时决绝而复杂的回眸……那么多蛛丝马迹，那么多可疑之处，却都被他因偏执和愤怒而蒙蔽的双眼忽略了！

他竟让她在自己眼皮底下，独自承受了那么多，甚至再次陷入如此绝境！

“清歌……清歌……”他在心中一遍遍嘶吼着她的名字，如同濒死的困兽。

…………

而在那沉重冰冷的废墟之下。

意识如同沉溺在无边无际的黑暗冰海之中，浮浮沉沉。

剧痛从四肢百骸传来，尤其是腰侧被毒爪擦伤的地方，麻木之后是火烧火燎的刺痛，毒素正顽固地向着心脉侵蚀。胸口被重物压迫，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般的腥甜和撕裂般的痛楚。

沈清歌的睫毛颤抖了几下，艰难地睁开一条缝隙。

绝对的黑暗。只有尘埃的味道和死亡的气息弥漫。

她没死。

凭借着杀手本能和在最后关头强行扭转身体避开致命重击的反应，她为自己争取到了一线生机——几根粗壮、尚未完全断裂的书架横梁，在她上方勉强支撑起一个狭小的三角空间，挡住了大部分砸落的砖石古籍。但她的左腿被一块沉重的断梁死死压住，动弹不得，剧痛钻心。

更糟糕的是，她能清晰地感觉到生命力和体温正在随着伤口流出的鲜血和蔓延的毒素一点点流失。

寒冷和虚弱感如同潮水般阵阵袭来。

要死在这里了吗？

这个念头再次浮现，却意外地没有带来太多恐惧，反而是一种深切的疲惫和……遗憾。

遗憾没能亲眼看到“蜂巢”彻底覆灭，遗憾没能阻止那针对萧衍的恶毒计划“惊蛰”，遗憾……没能再看他一眼。

那个她爱过、恨过、最终却依旧无法放手的人。

黑暗放大了所有的感官，也剥去了平日里所有的伪装和坚强。意识的模糊让她仿佛又回到了那些遥远的过去。

……记忆的碎片如同走马灯般在脑海中闪现。

是训练营里冰冷的雨水泥泞，是第一次执行任务时指尖颤抖的触感，是师父偶尔流露出的、一丝近乎温暖的注视……是那个月夜，悬崖边，她决定背叛组织、奔赴那个同样青涩却目光灼灼的少年将军时的决绝心跳……

是与他并肩作战、在尸山血海里相互支撑的温度……是他登基那日，握着她的手，眼中映着万里江山和她的身影，许下“此生唯卿”的诺言时的璀璨光芒……

也是后来，无尽的猜疑、疏远、冷落……是她得知家族噩耗、他却因“证据确凿”而无力回天时的彻骨冰寒……是她被组织捕获、经历非人折磨和药物改造时的绝望……是成为“苏晚”后，他看着她却透过她思念另一个“她”时的锥心之痛……

爱与恨，眷恋与绝望，早已纠缠不清，深入骨髓。

眼泪无声地从眼角滑落，混着脸上的灰尘和血污，留下冰冷的痕迹。

原来到了最后，她最放不下的，还是他。

萧衍……你知道我了吗？如果知道我还活着，却以这种方式死在这里，你会……难过吗？

或许不会吧。他恨她的“背叛”，恨她的“欺瞒”。在他心里，那个纯净如白月光、与他并肩的沈清歌早已死在了数年前的悬崖下。现在的她，不过是顶着替身名号、来历不明、心思叵测的“苏晚”，或是神秘莫测、搅动风云的“影”之主。

他或许只会觉得解脱。

意识再次开始模糊，身体的寒冷加剧，连疼痛似乎都变得遥远起来。

就在她即将彻底沉入黑暗之时——

“咚！”
“咚！”
“这里！这里好像有声音！”

模糊的、似乎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的敲击声和隐约的人声，穿透了厚重的废墟，微弱地传入她的耳中。

是幻觉吗？

她努力集中起最后涣散的神智，用尽全身力气，抬起尚且能动的右手，摸索到身边一块松动的砖石，艰难地、一下下地敲击在支撑着她的横梁上。

“咚……咚……”

微弱的、几不可闻的回应。

…………

“安静！”废墟之外，萧衍猛地抬手，厉声喝道！

所有挖掘声瞬间停止。

每个人都屏住了呼吸。

夜风中，似乎有那么极其微弱、断断续续的敲击声，从废墟深处传来！

“清歌！是清歌！她还活着！”萧衍的脸上瞬间爆发出近乎狂喜的光彩，那是一种绝处逢生的巨大冲击！他几乎是扑到废墟入口，对着里面嘶声大喊：“清歌！坚持住！朕在这里！朕马上救你出来！”

他的声音带着无法控制的颤抖和哽咽，穿透层层障碍。

说完，他猛地回头，眼中燃烧着骇人的光芒，对着所有侍卫咆哮：“听到没有！她还活着！给朕挖！小心点！不准再伤到她分毫！快！”

巨大的希望点燃了所有人的斗志，挖掘工作变得更加谨慎却也更加迅疾高效！

萧衍死死盯着那片废墟，心脏狂跳得几乎要冲出胸腔。他能听到！他能感觉到！她还活着！

…………

废墟之下，那模糊的回应和隐约传来的、熟悉到刻入灵魂的嘶喊声，如同强心针般注入了沈清歌即将枯竭的身体。

不是幻觉？

他真的来了……他还用那个名字喊她……

他知道了？

巨大的冲击让她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如何反应。是庆幸？是酸楚？还是……更深的不安？

但求生的本能终究压过了一切。她再次凝聚起力量，敲击着横梁。

…………

时间在紧张有序的挖掘中再次流逝。

当第一缕天光划破东方的天际时，通往深处的障碍终于被清理出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狭窄通道。

影卫统领浑身是汗地退出来，声音带着激动和谨慎：“陛下！通了！能看到里面的情况！娘娘……她被压在一块横梁下，情况……不太好，但意识似乎还清醒！”

萧衍一把推开他，毫不犹豫地就要弯腰钻进去！

“陛下！让臣等先……”影卫统领急忙阻拦。

“滚开！”萧衍此刻没有任何耐心，他的眼里只有那个被困在下面的人。他夺过一支火把，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进了那狭窄、依旧危险的通道。

浓重的灰尘和血腥味扑面而来。

借着火把的光芒，他看到了那个被掩埋在废墟一角的身影。

她半倚着几本厚重的古籍，脸色苍白如纸，唇瓣干裂毫无血色，长发凌乱地沾满了灰土和凝固的血块。那身夜行衣破损严重，腰侧一道明显的伤口周围泛着不祥的黑紫色。她的左腿被一根巨大的断梁死死压住，身下是一滩早已凝固发黑的血迹。

如此狼狈，如此脆弱，仿佛随时都会破碎消失。

可那双正望着他的眼睛，却依旧带着他熟悉的、沈清歌独有的那种坚韧和……复杂的微光。

四目相对的一刹那，时间仿佛静止了。

萧衍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痛得无法呼吸。他张了张嘴，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愧疚、悔恨、失而复得的狂喜、以及看到她如此模样的剧痛，几乎要将他撕裂。

最终，他只是颤抖地伸出手，极其轻柔地、仿佛触碰易碎的珍宝般，拂开她额前沾血的乱发，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清歌……朕……我来晚了。”

沈清歌看着他，看着他猩红的眼眶，看着他从未有过的慌乱和痛楚，看着他龙袍上沾染的灰尘和污渍，心中百感交集，最终只是极轻地摇了摇头，声音微弱几不可闻：“……陛下……不该……进来……危险……”

“别说话！保存体力！”萧衍猛地打断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情绪，恢复了几分帝王的冷静。他仔细查看压住她腿部的断梁和周围的支撑情况，脸色凝重。

“外面的人！听朕指令！”他回头，声音沉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准备撬棍和支撑木！动作要稳！准！”

在萧衍的亲自指挥下，救援变得有条不紊。侍卫们小心翼翼地将撬棍插入关键点，用坚实的木料加固周围可能松动的结构。

“清歌，忍着点。”萧衍握住她冰凉的手，目光坚定地看着她，“可能会很痛。”

沈清歌点了点头，闭上眼，咬紧了下唇。

随着萧衍一声令下，侍卫们同时发力！

“嘎吱——轰！”

沉重的断梁被缓缓撬起、移开！

剧痛瞬间席卷了沈清歌的神经，她闷哼一声，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几乎晕厥过去。被压得血肉模糊的左腿获得了自由，却已是惨不忍睹。

萧衍的心也跟着那声闷哼狠狠一抽。他立刻上前，毫不犹豫地撕下自己龙袍的内衬衣角，动作迅速却极其轻柔地先为她包扎腰侧仍在渗着黑血的伤口，尽量阻止毒素蔓延，然后又处理她血肉模糊的左腿。

他的动作专注而熟练，仿佛做过千百遍。身为帝王，他早已不需要亲自动手做这些，但当年在军中，他曾无数次为受伤的袍泽包扎。

而此刻，他为的是他失而复得的挚爱。

处理好伤口，他脱下身上尚且干净的外袍，将她小心翼翼地、连同那件染血的龙袍一起裹紧，然后打横抱起。

她的身体轻得吓人，冰冷得让他心慌。

“坚持住，清歌，我们回家。”他在她耳边低语，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抱着她，一步步坚定地向通道外走去。

外面的侍卫们纷纷让开道路，跪倒在地，无人敢抬头直视天子此刻的神情。

当萧衍抱着沈清歌走出废墟，沐浴在破晓的晨光中时，所有看到这一幕的人都屏住了呼吸。

帝王龙袍染血污，怀中女子气息奄奄。那一刻，没有君臣，没有阴谋，只有一种近乎悲壮的守护和失而复得的珍惜。

“传太医！立刻到养心殿！”萧衍的声音响彻清晨的皇宫，带着无人敢违逆的威严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慌。

他抱着她，一步步，坚定地走向养心殿，仿佛抱着他的整个世界。

而在他身后，影卫统领开始指挥人手彻底搜查废墟每一寸角落，不放过任何线索。同时，一张针对“蜂巢”和北狄暗桩的天罗地网，正在帝王的盛怒之下，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和力度悄然收紧。

晨光熹微，照亮了皇宫的琉璃瓦，也照亮了这条布满荆棘的血色归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