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药王入宫夜惊心
夜色如墨，宫墙巍峨，森严的守卫比平日多了数倍，流动的火把如同一条条警惕的火龙，巡视着每一个角落。戒严的旨意已下，九门紧闭，许进不许出，整个皇宫如同一个巨大的、绷紧了弦的弓。
一道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黑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避开了所有明哨暗岗，沿着宫墙的阴影疾行。他的动作轻盈得不可思议，对皇宫的布局似乎也极为熟悉，总能找到守卫交替时那转瞬即逝的空隙。
正是顾清风。
他收到夜枭带回的染血碎片和紧急讯息后，立刻分析了沈清歌所中之毒的特性——结合“夜枭”带回的毒镖残屑和沈清歌的症状描述，他判断出那是北狄“玄冰殿”一种极为阴损的混合剧毒“缠丝绕”，由多种罕见毒物炼制而成，毒性复杂，会逐步侵蚀五脏六腑，最终令人痛苦衰竭而亡。太医院的寻常手段根本无力回天。
而几乎就在他配好初步压制毒素的药剂，准备设法潜入皇宫时，那特殊的、只有“影”核心成员才知晓如何接收的音波讯号，穿透夜空，准确无误地传入他的耳中。
是萧衍！他在主动求助！
这个认知让顾清风心情复杂无比。一方面，这意味着清歌的情况可能已极度危急；另一方面，也说明萧衍终于确认了她的身份，并且……选择了信任。
没有丝毫犹豫，他带上药王谷秘制的解毒圣品“九转还魂丹”以及一整套金针，将“影”的事务暂交“鬼手”代理，便只身潜入了这座龙潭虎穴。
养心殿的轮廓在望，周围的守卫更是里三层外三层，水泄不通。
顾清风屏息凝神，目光锐利地扫视着防卫布局，最终锁定了一处看似毫无破绽的屋檐死角——那里是视觉盲区，但需要极快的身法和精准的时机把握。
就在两队侍卫交错而过的刹那，他身形如烟，猛地拔地而起，在空中几个极其轻巧的借力，如同夜莺掠波，悄无声息地落在了养心殿侧殿的屋顶上，伏低身体，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他小心翼翼地揭开一片琉璃瓦，向下望去。
内殿中，烛火通明，萧衍依旧维持着之前的姿势，坐在榻边，紧紧握着沈清歌的手，背影显得僵硬而疲惫。数十名太医跪在外殿，鸦雀无声，气氛压抑得可怕。
顾清风的目光落在沈清歌苍白如纸的脸上，心头猛地一揪。不再迟疑，他指尖弹出一粒细小的石子，精准地打在殿内一根梁柱上，发出极轻微的“嗒”的一声。
萧衍霍然抬头，目光如电般射向声音来源，手已按上了腰间的龙渊剑柄。
顾清风对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随即如同一片落叶般，从揭开瓦片的缝隙中飘然落入殿内，落地无声。
整个过程快如鬼魅，外面的侍卫竟无一人察觉殿内多了个人。
萧衍看着突然出现的顾清风，眼中闪过一瞬间的震惊和警惕，但随即化为一种复杂的、近乎绝望中抓住浮木的急切。他认得这张脸，药王谷传人，也是……清歌信任的人。
“你能救她？”萧衍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和希冀。
顾清风没有行礼，也没有寒暄，此刻他只是一名医者。他快步走到榻前，手指迅速搭上沈清歌的腕脉，又仔细查看了她的瞳孔、舌苔以及腰间的伤口。
越是查看，他的脸色越是凝重。
“果然是‘缠丝绕’。”他沉声道，快速打开随身携带的药囊，“毒性已入心脉，太医院的金针封穴和参汤吊命，只能延缓片刻。再晚上两个时辰，大罗金仙也难救。”
他的话让萧衍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
顾清风不再多言，取出一个白玉小瓶，倒出一枚龙眼大小、散发着奇异清香的碧色药丸：“这是‘九转还魂丹’，能护住她心脉十二个时辰，暂时压制所有毒性。但若要彻底解毒，需以金针渡穴之术，逼出毒血，再辅以特殊药浴浸泡三日，期间不能有任何间断和打扰。”
他将药丸递给萧衍：“喂她服下，用内力化开药力。”
萧衍毫不犹豫地接过药丸，小心翼翼地撬开沈清歌的唇齿，将药丸送入她口中，然后掌心贴在她背心，温和而精纯的内力缓缓渡入，助她化开药力。
很快，沈清歌原本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的呼吸似乎平稳了一些，脸上也隐隐透出一丝极淡的血色，虽然依旧昏迷，但看起来不再像随时会消散一般。
萧衍稍稍松了口气，看向顾清风的眼神少了几分帝王的威压，多了几分真切的感激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需要朕做什么？”他问得直接。
“清场。绝对安静。准备一个大浴桶，热水要不间断供应。还有……”顾清风报出一长串稀奇古怪的药材名称，“这些药材，必须在半个时辰内备齐！”
“李德全！”萧衍立刻扬声道。
一直守在外殿门口、心惊胆战的李德全连忙推门进来，看到殿内突然多出的陌生男子，吓得差点惊呼出声，幸好及时捂住嘴。
“按这位先生的要求，立刻去办！动用一切资源，不惜任何代价，必须在半个时辰内将所需之物备齐！所有人退出养心殿百步之外，没有朕的命令，任何人不得靠近，违令者，斩！”萧衍的命令快速而决绝。
“老奴……老奴遵旨！”李德全虽不明所以，但看到陛下那不容置疑的眼神和榻上娘娘似乎好转一丝的脸色，不敢多问，连忙记下药材名单，连滚爬爬地跑去安排了。
很快，整个养心殿内外被彻底清空，只剩下萧衍、顾清风和昏迷的沈清歌。
药材被以惊人的速度送来，浴桶和热水也准备就绪。
顾清风开始配药，动作行云流水，每一种药材的分量、投入热水的顺序都精准无比，空气中很快弥漫开一股浓郁奇异的药香。
“陛下，请扶住她，褪去外衣，保持坐姿。”顾清风取出那套细如牛毛的金针，神色肃穆。
萧衍依言照做，动作轻柔地将沈清歌扶起，靠在自己怀中，小心翼翼地解开她染血的衣衫，露出瘦削的肩背和那狰狞的伤口。他的指尖微微颤抖，眼中满是痛惜。
顾清风凝神静气，指尖金针闪烁着微光。下一刻，他出手如电，一道道金光精准地刺入沈清歌后背各大要穴，深浅不一，针尾微微颤动，发出极轻微的嗡鸣声。
萧衍能清晰地感觉到，怀中的人儿身体微微颤抖起来，细密的冷汗从额头渗出，似乎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他只能更紧地抱住她，源源不断地为她渡入内力，支撑着她。
金针渡穴的过程持续了将近一炷香的时间，顾清风的额头也见了汗，显然极耗心神。
当最后一根金针拔出时，一股黑紫色的毒血猛地从沈清歌腰间的伤口处喷射而出，溅落在准备好的铜盆里，发出滋滋的腐蚀声，腥臭扑鼻！
随着毒血排出，沈清歌闷哼一声，身体软软地倒回萧衍怀中，呼吸却明显顺畅了许多，脸上的死气也褪去了不少。
“毒血已逼出大半，但余毒已深入经络，需靠药浴和后续治疗慢慢拔除。”顾清风松了口气，示意萧衍将沈清歌放入已变成深褐色的药浴之中。
热水包裹住身体，药力透过皮肤丝丝渗入，沈清歌即使在昏迷中，也下意识地蹙紧了眉，发出细微的呻吟。
萧衍小心翼翼地让她靠在桶壁，依旧寸步不离地守着，目光始终没有离开她的脸。
殿内暂时安静下来，只剩下水波轻微的晃动声和烛火噼啪的声响。
两个男人，一个是大权在握的帝王，一个是江湖闻名的神医，此刻却因为同一个女人，共同守在这弥漫着药香的殿内，气氛微妙而沉默。
最终，是顾清风先开了口，他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质问：“陛下如今，终于肯相信她了？”
萧衍的身体僵硬了一下，没有回头，目光依旧胶着在沈清歌脸上，半晌，才低声道：“是朕……对不起她。”
短短几个字，却蕴含了太多的悔恨、痛苦和自责。
“她为你做的，远比你想象的更多。”顾清风看着浴桶中那张苍白却依旧坚韧的侧脸，声音里带着敬意和心疼，“即便在你那样对她之后，她想的，依旧是如何替你铲除威胁，如何护住这江山社稷。”
萧衍的心脏像是被狠狠刺穿，痛得无以复加。他知道，他当然知道！从看到那枚银钗，从想通一切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自己错得有多离谱！
“朕……会补偿她。”他的声音干涩，“用朕的一生，补偿她。”
顾清风却摇了摇头：“陛下，清歌要的，从来不是补偿。”
他看向萧衍，眼神锐利：“她要的，是真相大白，是沉冤得雪，是害她家破人亡、让她身不由己的元凶伏诛！要的是这天下再无‘蜂巢’之类的毒瘤肆虐！要的是陛下您，成为一个真正的、能带给百姓太平的明君！”
“至于她自己……”顾清风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怅惘，“经历了这么多，她或许……早已不再奢求寻常儿女的情长了。”
萧衍如遭雷击，怔在原地。
是啊，他给的所谓补偿，帝王的恩宠，皇后的尊位，这些她何曾真正在意过？她本是翱翔九天的鹰，却被他折断翅膀，困在笼中，承受了无尽的折磨和误解。
如今，他还有资格祈求她的原谅和回到身边吗？
巨大的恐慌和失落席卷了他。
就在这时，浴桶中的沈清歌发出一声极轻的呓语，睫毛剧烈颤抖起来，似乎正陷入极痛苦的梦魇。
“……不……不要……萧衍……快走……‘惊蛰’……祭品……”
断断续续的词语，却让萧衍和顾清风同时神色大变！
“惊蛰”！“祭品”！
这正是“夜枭”拼死带回的信息里提到的关键！
萧衍猛地握住她的手，连声呼唤：“清歌！清歌！你醒醒！什么‘惊蛰’？朕在这里！谁要拿朕做祭品？！”
或许是药力作用，或许是萧衍的呼唤起了作用，沈清歌竟然艰难地睁开了眼睛！
她的眼神起初是涣散而迷茫的，焦距慢慢凝聚，当看清眼前满脸焦灼的萧衍时，她愣了一下，随即瞳孔骤缩，猛地想要挣扎起身，却因虚弱和伤痛又跌了回去，溅起一片水花。
“你……你怎么……”她的声音虚弱而沙哑，充满了震惊和不解。她不是应该在禁书库的废墟下吗？怎么会在这里？还……泡在药浴里？萧衍怎么会……
她的目光猛地扫到站在一旁的顾清风，瞬间明白了大半。
是清风救了她？而萧衍……他知道了？
巨大的不安和混乱攫住了她。
“清歌！告诉我，‘惊蛰’到底是什么？祭品又是怎么回事？！”萧衍急切地追问，紧紧抓着她的手不放。
沈清歌看着他那急切而真诚（甚至带着恐惧）的眼神，与之前那个冷漠猜忌的帝王判若两人。再想到自己昏迷前发现的可怕真相，以及如今可能迫在眉睫的危机……
她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已是一片决然的清明。
“是……一个古老的秘术……”她艰难地开口，声音虽弱，却异常清晰，“以……至阳之魂为祭……逆转乾坤……毁灭……气运……他们的目标……是陛下你……还有……这京城万千生灵……”
她断断续续，将自己拼死从《星陨蛰生录》中得知的关于“惊蛰”的可怕信息，以及那个指向观星台的“钥匙”线索，尽数说了出来。
每听一句，萧衍的脸色就阴沉一分，到最后，已是面沉如水，眼中翻滚着滔天骇浪和杀意！
原来如此！原来敌人的最终目的，根本不是简单的篡权夺位，而是要以他和无数人的性命为代价，发动如此恶毒恐怖的秘术！
而清歌，她竟是为了查明这个，才险些丧命！
“观星台……钥匙……”萧衍猛地站起身，目光如利剑般射向殿外夜空观星台的方向。
“赵擎天！”他厉声喝道。
一直守在殿外远处的赵擎天闻声立刻快步进入，看到殿内情形虽惊疑不定，但不敢多问，单膝跪地：“末将在！”
“立刻秘密调派黑甲卫，给朕将观星台围起来！一只苍蝇也不许放进去！搜查所有可疑之物，尤其是……可能与某种‘钥匙’相关的物品！注意，行动务必隐秘，不得走漏风声！”萧衍的命令又快又狠。
“末将遵旨！”赵擎天意识到事关重大，毫不迟疑，领命而去。
萧衍回身，看向浴桶中因一口气说了太多话而疲惫喘息、几乎再次晕厥的沈清歌，眼中充满了无以复加的心疼和后悔。
他俯下身，小心翼翼地拂开她湿漉漉的额发，声音前所未有的温柔和坚定：“清歌，别怕。剩下的，交给朕。”
“你好好养伤，朕绝不会让他们的阴谋得逞。也绝不会……再让你受到任何伤害。”
这一次，换他来守护她。
沈清歌怔怔地看着他，看着他眼中那不容错辨的深情和决意，冰封的心湖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悄然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
而顾清风在一旁默默地看着，心中暗自叹息。
情之一字，果然是最难解的毒，也是最好的药。
只是不知这番劫后余生，是否真能换来雨过天晴？
殿外，夜色更浓，一场围绕观星台的无声风暴，正在悄然酝酿。而隐藏在最深处的“蜂后”，又将会如何应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