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的工作室在老城区一栋带阁楼的小楼里，晨光从天窗漏下来，落在铺得满桌都是的画纸上，像是给那些线条镀了层薄金。她蹲在地上，正把一张张设计草图按品类归类，指尖划过纸上的纹样时，总会下意识地摩挲——就像当初摩挲那块蜀锦残片那样。
“云织系列”，她在心里给这组设计定了名。最上面那张是礼服的最终定稿，裙摆处的“百鸟朝凤”纹不再是完整的图案，而是被拆解成细碎的凤羽单元，用浅金和银灰的丝线，以渐变的方式织出流动感；内层衬里则藏着暗纹，是她根据残片几何纹改编的缠枝莲，只有在走动时，才能透过外层的真丝面料隐约看到。旁边堆着的，是围巾、手包的设计图，甚至还有一件衬衫——她把凤羽纹用电脑软件重组，变成不对称的几何图案，左边领口是完整的凤羽，右边袖口则是细碎的纹样，像是从几百年前的锦缎上“拆”下来，又“缝”进了现代衣衫里。
“这些……都是你这几天画的？”陆承宇推开门时，手里还提着刚买的豆浆油条，看到满桌的设计图，脚步一下子顿住，连手里的袋子都忘了递过去。
林晚直起身，把最满意的衬衫设计图递给他：“你看这个，我把云织画稿里的凤羽，拆成了三角形和弧线，这样既保留了原来的灵动，又不会显得太厚重。还有这个暗纹……”她指着礼服衬里的图案，“是根据残片上的几何纹改的，陈师傅说，这种纹样在清代蜀锦里叫‘回纹锦’，寓意‘生生不息’，正好能和现代的‘可持续设计’搭上边。”
陆承宇的手指轻轻拂过画纸上的线条，目光从凤羽几何纹移到暗纹细节，突然笑了：“你知道吗？我家藏着一本民国时期的蜀锦设计册，里面有个设计师，也想把缠枝莲纹拆成小块，绣在西式旗袍上，可惜当时没人敢做，最后只留下了几张草图。”他顿了顿，抬头看向林晚，眼神里满是共鸣，“你这设计，就像把他没完成的事，还有云织当年想突破的传统，一起织进了现在的日子里——不是简单的模仿，是真的让老纹样‘活’了。”
林晚心里一暖。这几天画设计图时，她总怕自己太“大胆”，会弄丢蜀锦的魂，可陆承宇的话，像给她吃了颗定心丸。她想起梦里云织在织机前修改画稿的样子，想起她在纸角标注“似有风动”时的期待，突然觉得，自己现在做的，和几百年前的云织，其实是同一件事——都是想让喜欢的纹样，被更多人看见。
“我想把‘云织系列’做成文创，不只是礼服，还有日常能穿的、能用的东西。”林晚把豆浆推到陆承宇面前，“陈师傅已经帮我织好了几块凤羽纹的蜀锦面料，要是能找到合作方，咱们就能先做样品。”
陆承宇立刻点头：“我认识一家做传统工艺文创的公司，他们之前接过苏绣、云锦的项目，或许能合作。”他拿出手机，给对方发了消息，约定当天下午见面谈。
下午的见面地点在蜀锦工坊附近的咖啡馆。合作方的负责人张总翻设计稿时，眉头越皱越紧，手指在衬衫设计图上敲了敲：“林小姐，你这设计……有点太‘跳’了。”他指着拆解的凤羽纹，“传统蜀锦讲究‘完整大气’，你把纹样拆得这么碎，老客户肯定不买账——他们要的是‘一眼就能认出是蜀锦’的东西。”
接着，他又翻到礼服设计图：“再说这个现代剪裁，年轻人现在喜欢极简风，蜀锦的纹样本来就繁复，搭这种剪裁，反而显得累赘。你这设计，既不讨好老客户，又未必能抓住年轻人，有点‘不合时宜’啊。”
林晚握着咖啡杯的手紧了紧，指尖有些发凉。她之前不是没想过这种问题，可真听到“不合时宜”这四个字，心里还是像被浇了盆冷水。
陆承宇接过话头，把那张民国蜀锦设计册的照片调出来：“张总，其实早在几十年前，就有人想做蜀锦的现代改良。您看，这是民国时期的设计，和林晚的思路很像，只是当时工艺跟不上。现在林晚不仅有设计，还有陈师傅这样的老匠人支持，能做出真正的蜀锦面料——我们不是要‘讨好’谁，是想让蜀锦能融入现在的生活，而不是只放在博物馆里。”
张总看了眼照片，还是摇了摇头：“想法是好，但风险太大。我们做文创，首先要考虑市场，这种‘不合时宜’的设计，投入和回报不成正比。”他把设计稿推回来，“抱歉，我们暂时没法合作。”
走出咖啡馆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林晚低着头，踢着路边的石子，声音有些闷：“是不是我真的太冒进了？”
陆承宇停下脚步，从包里拿出那本民国设计册的复印件，递给她：“你看，这个设计师当年也被拒绝了，可他还是自己做了一件旗袍，后来被藏进了省博物馆，现在成了研究蜀锦改良的重要资料。”他指着册子里的一句话——“纹样无古今，人心有新旧”，“云织当年突破传统，不也是‘不合时宜’吗？可她留下的纹样，现在还在影响你。”
林晚看着那句话，心里的失落慢慢散了。她想起梦里云织藏画稿时的不安，想起她坚持用三层通经断纬织凤羽的执着——原来每一次突破，一开始都是“不合时宜”的。
“咱们自己做样品！”林晚突然抬头，眼睛亮了起来，“不用等合作方，就用陈师傅织好的那块蜀锦，先做一件衬衫，看看大家的反应。”
陆承宇笑着点头：“我陪你。”
回到工作室，林晚从柜子里取出那块蜀锦面料——浅金的凤羽纹在灯光下泛着光泽，边缘还留着她之前织错的一小段，正好能用来做衬衫的领口。陆承宇找来剪刀和软尺，帮她量尺寸，两人趴在桌上，一边裁剪，一边讨论细节。
“这里是不是可以再剪斜一点？”陆承宇指着衬衫的下摆，“这样走动的时候，蜀锦的暗纹能露出来更多。”
林晚顺着他指的方向剪下去，果然，蜀锦面料和现代棉麻面料的拼接处，恰好露出了残片上的几何纹细节——浅金的线条勾着棉麻的米白色，像是几百年前的纹样，突然从锦缎里“走”了出来，落在了当下的衣衫上。
“太好看了！”林晚忍不住惊呼，拿起衬衫比划在身上，“你看，这样既不会太繁复，又能让人看到蜀锦的细节。”
陆承宇看着她眼里的光，心里忽然觉得，所谓的“合时宜”，从来都不是跟着别人的脚步走，而是像林晚这样，把自己的心意，把传统的魂，织进当下的日子里。哪怕一开始不被认可，只要坚持下去，总有一天，那些“不合时宜”的创意，会变成最珍贵的“恰逢其时”。
夜深的时候，衬衫的雏形已经做好了。林晚把它挂在衣架上，灯光照在蜀锦的凤羽纹上，细碎的纹样像是在轻轻跳动。她想起谢云织，想起那个民国的设计师，想起所有为蜀锦努力过的人——他们的心意，就像一根根看不见的线，穿过时光，织到了她的手里。
而她要做的，就是把这根线，继续织下去，织出更多“不合时宜”却充满生命力的纹样，织进更多人的生活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