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的工作室里,台灯把残片的影子拉得很长。透明坐标纸覆在放大的残片照片上,陆承宇握着铅笔,正按“九宫格”在纸上画框——两人已经对着纹样研究了两个小时,指尖的标注笔换了三支,桌角堆着的蜀锦图谱摊开了大半本。
“你看这里,”林晚用放大镜指着残片右上角的几何纹,“这组‘三角套圆’的纹样,在其他区域也出现过,但密度不一样——右上角最密,左下角最疏。”她把坐标纸平移,在对应的格子里标上数字,“如果按密度排序,正好是1到9的顺序,像在标注位置。”
陆承宇凑近看,突然想起什么,从包里翻出一本泛黄的《清代蜀州城坊图》。这是他之前为查谢云织的织坊地址特意找的复制品,此刻摊开在桌上,与残片照片并排放着。他用尺子比对坐标:“你看,残片高密度纹样的位置,对应到地图上,正好是当年的织坊街;低密度的区域,是城外的桑林。”
林晚的心跳漏了一拍。她顺着陆承宇指的方向看,残片边缘那道弯曲的弧线,竟和地图上织坊街旁的小河走向完全重合。“难道这残片是……地图?”她拿起残片,对着灯光看,纹样的线条在光下像一条条细小的路径,“云织把藏锦的地点,画进了纹样里?”
陆承宇又数了数残片上的“弧线”——一共七条,每条弧线末端都跟着一个小小的“方格纹”。“陈师傅之前说,云织当年拆了七块锦缎藏起来,”他指着“方格纹”,“这会不会对应七块残片的藏地?我们现在找到的,只是其中一块。”
这个猜测让工作室里的空气都变得紧张。林晚翻出陈师傅给的那半块残片,和自己的残片拼在一起,新的纹样里又多出两条弧线。她突然想起梦里谢云织藏画稿的样子——云织总把重要的东西藏在织机、梭子这些和织锦相关的地方,或许其他残片,也藏在蜀锦工坊的旧物里?
“明天我去蜀锦院的库房看看,”林晚把坐标纸和地图叠好,“陈师傅说库房里还留着当年的老织机和木梭,说不定能找到线索。”
陆承宇点头,目光落在残片的“三角套圆”纹样上:“我再去省档案馆查资料,看看有没有关于这种纹样的记载。说不定这不止是地图符号,还藏着其他信息。”
同一时刻,清代蜀州的织坊杂物间里,煤油灯的光忽明忽暗。谢云织蹲在地上,正帮苏姑姑修补一架老织机的踏板,苏姑姑则坐在一旁,手里拿着一本线装册页,看似在整理丝线,眼角却悄悄瞟着云织。
“阿云,你最近改的‘凤冠锦’画稿,我看过了。”苏姑姑突然开口,声音压得很低,“纹样是好纹样,可太‘露’了——织坊主事最忌讳改传统,你把心思都画在纸上,迟早要出事。”
云织的手顿了顿。苏姑姑是织坊里最老的织工,据说年轻时跟着宫里出来的织锦师傅学过艺,平时话不多,却总在关键时刻帮她。她放下手里的锤子,轻声问:“姑姑,那我该怎么办?我想把新的染织法子记下来,可又不敢留实稿。”
苏姑姑把册页推到云织面前,册页上画着“九宫格纹样构法”,旁边用小字写着:“天藏染、地藏织、人藏心。”“老辈织工传艺,从不在纸上写全,都藏在纹样里。”她指着“天格”的位置,“比如你想记银灰染法,就画‘三角套圆’——三角是皂角,圆是槐花,懂的人一看就明白;想记挑花角度,就用弧线的弯度来标,弧线越弯,梭子转的角度越大。”
云织盯着册页上的文字,突然茅塞顿开。她之前总觉得纹样缺了点“魂”,现在才明白,真正的好纹样,不止是好看,更是“会说话”的——每一道线、每一个符号,都藏着织工的心思和技法。“那我把‘凤冠锦’的染织法子,都藏进九宫格里?”
“不光是法子,”苏姑姑压低声音,“你不是拆了几块锦缎藏起来吗?也可以把藏地画进去——比如织坊街的位置,就用高密度的方格纹标,桑林就用疏的。等以后遇到能看懂的人,自然能顺着纹样找到。”
云织心里一暖,连忙拿出自己的画稿,按苏姑姑说的,在“天格”里补画“三角套圆”,在“地格”里调整弧线的弯度。煤油灯的光落在画稿上,那些原本零散的纹样,突然有了章法,像一张藏着秘密的网。
“记住,别把画稿留在身边。”苏姑姑看着她修改完,又叮嘱道,“实在怕忘,就把纹样记在心里,或者……融进丝线里。”她指了指墙角的染缸,“把画稿烧成灰,拌进染料里,染出来的丝线,会带着纹样的‘气’,以后织的时候,手自然会跟着走。”
云织把这句话记在心里。那天晚上,她等所有人都睡了,悄悄把修改好的画稿拿到染坊,烧成灰后拌进银灰染料的缸里。看着纸灰慢慢融进染料,她轻声说:“就算画稿没了,我也要让纹样跟着丝线走。”
第二天一早,林晚就到了蜀江锦院的库房。库房里堆着几十架老织机,木梭和丝线筐子在角落里堆成小山,空气里满是木头和旧丝线的味道。陈师傅拿着钥匙,打开最里面的一个木柜:“这里面是当年云织用过的织机零件,你慢慢找,我在外面等你。”
林晚蹲在木柜前,一件件翻看里面的东西——有磨损的踏板、断裂的经线轴,还有十几个不同样式的木梭。她拿起一个和自己那枚古梭很像的梭子,突然发现梭身的缝隙里,卡着一点暗红色的丝线,和她之前从梭子里挑出的红丝线颜色一样。
她小心地把丝线挑出来,发现丝线末端系着一个极小的“方格纹”锦片——和残片上标注藏地的符号一模一样!“陈师傅,您快来看!”林晚拿着锦片跑出去,声音里满是激动。
陈师傅接过锦片,又看了看林晚手里的梭子,突然想起什么:“这是云织当年常用的梭子,我师父说,她总把小锦片系在丝线上,藏在梭缝里。”他指着锦片上的“方格纹”,“这个纹样,在库房最里面的那架老织机上也有。”
林晚跟着陈师傅走到库房深处,果然看到一架雕着“方格纹”的老织机。织机的横梁上,刻着几行模糊的字,她用手擦掉灰尘,认出是“天、地、人”三个字,每个字下面都对应着一个小方格——正好和苏姑姑册页上的“九宫格”对应!
“这是‘三才织机’,”陈师傅抚摸着横梁上的字,“我师父说,这是云织特意请木匠做的,用来练九宫格纹样的挑花。可惜后来织坊主事觉得‘不吉利’,就把它封进了库房。”
林晚看着织机上的方格,突然想起残片的“天格”区域——那里的“三角套圆”纹样,说不定就藏着染法的秘密。她立刻给陆承宇发消息,让他帮忙查“三角套圆”的纹样记载。
没过多久,陆承宇就打来电话,声音里满是兴奋:“我在省档案馆找到一本民国时期的《蜀锦染织录》,里面记载‘三角套圆’是清代蜀锦的染法符号——三角代表皂角,圆代表槐花,两者按3:1的比例混合,就能染出银灰珠光色!”
林晚站在“三才织机”前,手里捏着那枚系着锦片的梭子,突然觉得所有的线索都串起来了——谢云织在苏姑姑的指点下,把染织技法、藏锦地点都藏进了九宫格纹样里,又把关键符号系在梭子上、刻在织机上,等着几百年后的人,一点点把这些密语找出来。
“我们现在有两个线索了,”林晚挂了电话,对陈师傅说,“‘三角套圆’是染法,‘方格纹’是藏地。接下来,我想按这个染法再试一次,看看能不能织出更接近‘凤冠锦’的纹样。”
陈师傅点头,眼里满是欣慰:“云织当年费这么大劲藏这些秘密,就是怕老技法断了。现在你能看懂,她在天有灵,也该放心了。”
当天下午,林晚就在染丝工坊里忙碌起来。她按“三角套圆”的比例,用皂角和槐花调染料,煮蚕丝时,特意加了之前发现的蛋清。三个时辰后,染好的银灰丝线晾在竹架上,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珠光,比之前的更灵动。
陆承宇赶来时,林晚正用新染的丝线,在“三才织机”上试织。银灰丝线穿过浅金丝线,织出的“三角套圆”纹样,正好和残片上的符号完全吻合。“你看,”林晚指着织出的锦面,“这纹样的密度,和残片‘天格’的密度一模一样,说明我们没猜错!”
陆承宇看着锦面,突然想起什么:“苏姑姑当年帮云织传递技艺,说不定她的后人还留着相关的东西。我已经联系了蜀锦文化协会,他们说会帮忙查苏姑姑的家族信息,说不定能找到更多残片的线索。”
林晚心里一热。她想起梦里云织和苏姑姑在杂物间里的对话,想起苏姑姑把册页推给云织的样子——原来跨越几百年,女性之间的互助和传承,从来都没断过。苏姑姑帮云织藏起秘密,云织用纹样传递密语,而她和陆承宇,正在一点点把这些密语破译出来,让老技艺重见天日。
夕阳透过染丝工坊的窗户,落在林晚织出的锦面上。“三角套圆”的纹样在光下像一个个小小的密码,诉说着几百年前的匠心。林晚摸着丝线上的纹样,仿佛能听到谢云织的声音,在耳边轻轻说:“我就知道,你一定能看懂。”
她握紧手里的梭子,心里更坚定了——一定要找到所有的残片,破译完纹样的密语,把“凤冠锦”织完,把云织和苏姑姑守护的技艺,好好地传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