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档案馆古籍阅览室的百叶窗没拉严,阳光漏进来,在陆承宇面前的线装书上投下细碎的光斑。他已经在这里待了三个小时,面前摊着三册清代蜀锦文献,指尖的放大镜边缘沾了点纸灰,笔记本上记满了密密麻麻的批注——大多是关于“三角套圆”符号的零散记载,直到他翻开最后那本蓝布封皮的《蜀锦秘录》。
这本书的封皮已经褪色,书脊处用蝇头小楷写着“光绪二十三年,织工谢某手录”,书页间夹着几片干枯的槐树叶,显然是被人精心保存过的。陆承宇轻轻翻开,油墨味混着旧纸张的气息扑面而来,翻到第二十三页时,一行朱笔批注突然跳进眼帘:
“万象纹,挑花之极致,以三线互锁为基,可纳百纹于一寸,穷极变化,纳须弥于芥子,谢女尝试之,未竟而隐。”
“谢女”——这两个字让陆承宇的心跳骤然加快。他立刻想起林晚反复提起的谢云织,连忙用手机拍下这一页,放大后仔细看:批注旁还画着一个极小的纹样示意图,几根线条交错缠绕,隐约能看出“三线互锁”的结构,竟和林晚残片上的纹路有几分相似。
他顾不上再翻其他文献,抓起手机就给林晚打电话,声音里带着难掩的激动:“晚晚,我找到关于‘万象纹’的记载了!在一本清代织工手写的《蜀锦秘录》里,还提到了‘谢女’,很可能就是云织!”
林晚接到电话时,正在工作室里整理之前织的凤羽纹小样。听到“万象纹”和“谢女”,她手里的小样差点掉在地上,连忙让陆承宇把照片发过来。等看到照片里的朱笔批注和示意图,她立刻拿起放大镜,凑到蜀锦残片前——残片边缘的经线和纬线果然不是简单的交错,而是一根经线压着两根纬线,又被第三根纬线反压回去,形成了严密的“三线互锁”结构,和古籍描述分毫不差。
“我之前模仿云织的挑花动作,其实就是在织‘万象纹’!”林晚的声音有些发颤。她找出自己之前织的小样,用放大镜一看,小样的丝线结构同样是“三线互锁”,只是当时没意识到这是特定技法。原来她一直觉得“活”的纹样感,正是来自万象纹“纳百纹于一寸”的奥秘。
半个多小时后,陆承宇抱着《蜀锦秘录》的复印本赶到工作室。两人把残片、小样和复印本摊在桌上,逐字逐句比对。陆承宇指着“纳百纹于一寸”的批注,又指着残片:“你看残片这一寸的区域,是不是能看到三种纹?远看是几何纹,近看能找出凤羽的轮廓,对着光又能看到细小的珍珠纹——这就是‘穷极变化’啊!”
林晚顺着他指的方向看,果然像发现了新大陆。之前她只注意到残片的整体纹路,从没仔细观察过局部,现在才明白“纳须弥于芥子”的意思——把宏大的纹样(须弥),藏在细小的锦缎(芥子)里,每一寸都藏着惊喜。
“得让陈师傅看看这个!”林晚立刻收拾东西,和陆承宇一起赶往蜀江锦院。陈师傅正在织坊里整理丝线,听到“万象纹”三个字,手里的线轴差点掉在地上,连忙接过复印本,戴上老花镜仔细看。
“这……这是‘千层纹’啊!”陈师傅的手指在“三线互锁”的示意图上摩挲着,声音带着颤抖,“我师父当年跟我说过,老辈织工里流传着一种技法,能在一寸锦缎里织出千层暗纹,我还以为是骗人的,没想到真有记载!”
他转身从织机下拿出一个木盒,里面放着一根细如发丝的钢针,小心翼翼地挑起残片的一根经线——在放大镜下,能清晰看到这根经线缠绕着两根不同颜色的纬线,一根银灰,一根浅金,银灰纬线里还嵌套着更细的金线,织出了极小的珍珠纹。
“你看,这就是‘三线互锁’的妙处。”陈师傅指着丝线,“每根线都有自己的作用,经线定框架,两根纬线分别织明纹和暗纹,光下看的时候,不同颜色的线会透出不同的纹样,就像变魔术一样。云织当年能想到用这种技法织‘凤冠锦’,真是了不起。”
林晚看着残片里的丝线,突然想起自己之前试织时遇到的问题——她按“三线互锁”的方法织暗纹,却总因为丝线张力控制不好,导致暗纹模糊,甚至打结。“陈师傅,我之前试织的时候,总掌握不好线的松紧,是不是有什么诀窍?”
陈师傅还没开口,陆承宇突然想起什么,从复印本里翻出《蜀锦秘录》的附录页:“你们看这里!”附录页的角落有一行模糊的小字,像是后来添上去的:“万象纹挑花,需以‘梭尾刻纹定张力’——刻纹深则线紧,浅则线松。”
林晚立刻从包里拿出那枚古梭,翻到梭尾一看——梭尾的刻纹果然有深有浅,之前她只以为是装饰,现在才明白这是控制张力的关键!“难怪我之前织不好,原来是没注意梭尾的刻纹!”她兴奋地拿起梭子,对着光看,深刻纹的位置对应珍珠纹的暗纹,浅刻纹的位置对应凤羽纹的明纹,正好能匹配残片的纹样结构。
当天下午,林晚就在织坊里尝试用“梭尾刻纹定张力”的方法织万象纹。她选了深刻纹的梭子穿金线,织珍珠暗纹;浅刻纹的梭子穿银灰线,织凤羽明纹。陈师傅和陆承宇在一旁看着,大气都不敢喘。
踩着踏板的瞬间,林晚感觉指尖的梭子像是有了自己的意识——深刻纹的梭子握在手里,自然会用更大的力道,金线织出的珍珠纹紧致清晰;浅刻纹的梭子则需要轻一点,银灰线织出的凤羽纹灵动飘逸。当第一寸锦缎织好时,三人都屏住了呼吸。
远看,是流畅的凤羽纹;近看,凤羽的间隙里藏着回纹;对着夕阳的光看,回纹里又透出细小的珍珠纹——三种纹样嵌套在一起,却互不干扰,完美呈现出“纳百纹于一寸”的效果。
“成了!成了!”陈师傅激动得拍了下手,眼眶都有些发红,“这是近百年来,蜀锦界第一次复原出万象纹!我师父要是能看到,肯定高兴坏了!”
陆承宇也笑着点头,目光落在《蜀锦秘录》的封底上。他之前没注意,现在才发现封底右下角有一个模糊的印章,用放大镜仔细辨认,能看出是“苏氏织坊”四个字。“苏氏织坊……”他突然想起苏姑姑,“晚晚,你还记得云织提到的苏姑姑吗?说不定这个‘苏氏织坊’,就是苏姑姑家的织坊!”
林晚心里一动。苏姑姑是云织的贵人,教会她用纹样藏秘密,如果“苏氏织坊”真的和苏姑姑有关,那织坊里说不定还留着万象纹的实操笔记,甚至更多的蜀锦残片。“我们得尽快找到苏姑姑的后人!”她握着刚织好的万象纹锦片,心里充满了期待——找到苏姑姑的后人,或许就能解开更多关于云织和万象纹的秘密,离织完“凤冠锦”又近了一步。
夕阳渐渐沉了下去,织坊里的光线柔和起来。林晚把新织的万象纹锦片和残片放在一起,两者的纹路完美衔接,像是从同一块锦缎上拆下来的。她摸着锦片上细腻的丝线,仿佛能感受到云织当年的执着——那个在清代织坊里,一次次尝试万象纹,却没能完成“凤冠锦”的姑娘,一定也盼着有一天,有人能替她把这个遗憾补上。
“云织,你放心,”林晚轻声说,“我一定会把万象纹织好,把‘凤冠锦’织完,让你的心意,像这故纸堆里的星光一样,永远亮着。”
陆承宇看着她认真的侧脸,悄悄拿出手机,联系蜀锦文化协会,让他们帮忙查找“苏氏织坊”和苏姑姑后人的线索。他知道,故纸堆里的星光已经照亮了前路,接下来,他们要做的,就是顺着这道光,把隐藏在时光里的秘密,一个个找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