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代织坊的织房里,煤油灯的光忽明忽暗,映着谢云织苍白的脸。“百鸟朝凤”锦已铺展在织机上,只剩凤冠中央最后一片珍珠纹暗纹没织完,可她的手却抖得越来越厉害,连穿针都要试好几次。
连续七日通宵织造,咳疾早就在夜里加重了。云织咳得弯腰时,帕子上总会沾着点点血丝,她不敢声张,只把帕子藏进袖口,又拿起梭子。织机旁的米粥早已凉透,她顾不上吃,眼里只有那未完工的锦缎——还有两天就是贡品上交的期限,绝不能出任何差错。
“哐当”一声,织房的门被推开,监工带着两名身穿蓝色官服的内务府官员走了进来。为首的官员目光扫过织机上的锦缎,又落在云织身上,眉头皱了起来:“听说这锦是你一个人织的?当面演示一下挑花,我们要看看是不是真有这手艺。”
云织心里一紧。她对外一直称“谢郎”,装作男子模样,可连日熬夜让她声音沙哑得厉害,手上布满的织伤也细得像女子的手。她强压着咳嗽的冲动,拿起梭子准备演示,官员却突然上前一步,盯着她的手:“你这手怎么回事?细得像姑娘家的,倒不像常年织锦的糙汉子。”
“回大人,”云织的声音发颤,只能硬着头皮撒谎,“小人自幼体弱,声音天生沙哑,手上的伤是练艺时不小心弄的,练得多了,就成这样了。”
官员盯着她看了半晌,没再追问,却丢下一句:“明日我们再来核查,若是发现有代织的情况,你们织坊担不起责任。”说罢,便带着人离开了。
门关上的瞬间,云织再也忍不住,扶着织机剧烈咳嗽起来,帕子上的血丝又多了几分。她知道,官员已经起了疑心,明天再来,说不定就会暴露身份。可眼下锦缎还没织完,她只能咬着牙撑下去。
当天夜里,云织坐在织机前,刚织了两梭,眼前就开始发黑。她想扶住织机,却浑身无力,直直地倒了下去,梭子掉在地上,丝线缠成一团,在煤油灯下像乱麻一样。
与此同时,林晚家的客厅里,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餐桌上的饭菜已经凉透,母亲手里捏着林晚的工作周报,手指因用力而发白。林晚刚从工作室回来,怀里还抱着电脑,屏幕上还亮着万象纹的数字模型,脸上的疲惫藏都藏不住。
“你看看你!”母亲终于忍不住发火,把周报拍在桌上,“放着正经的设计项目不做,天天对着几块破布发呆,这月都逾期三个项目了!再这样下去,工作都要丢了,你知不知道?”
父亲坐在一旁,沉默地抽着烟,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晚晚,我们不是反对你喜欢蜀锦,可做事得有分寸。你最近说的那些‘谢云织’‘跨越时空’的话,是不是压力太大产生幻觉了?别再沉迷这些虚无的东西了。”
“不是幻觉!”林晚急忙解释,“我真的能感觉到她,那些万象纹的技法,也是她通过梦境告诉我的……”
“够了!”母亲打断她,眼里满是失望,“哪有什么跨越时空的事?都是你编出来骗自己的!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黑眼圈重得像熊猫,工作也不上心,再这样下去,你还要不要生活了?”
林晚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怎么反驳。父母的话像针一样扎在她心上,她低头看着怀里的电脑,屏幕上的万象纹模型突然变得陌生起来——难道真的是自己压力太大,把梦当成真的了?
回到房间,林晚把电脑放在桌上,又打开抽屉,看着里面的蜀锦残片和古梭。指尖拂过残片的纹路,之前那种清晰的“共鸣感”消失了,只剩下冰冷的布料触感。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脑子里全是父母的话和逾期的工作,第一次对自己坚持的事产生了怀疑。
第二天一早,林晚强打精神去公司,可坐在电脑前,却怎么也集中不了注意力。她打开设计软件,想完成逾期的项目,可指尖却下意识地在键盘上比划着挑花的动作,屏幕上的设计图改了又改,全是错漏。
下午,客户的投诉邮件就发到了公司邮箱——设计图里的尺寸标错了三处,配色也不符合要求。主管把林晚叫到办公室,语气严肃:“林晚,你最近状态很不好,要是再这样,我只能给你放长假调整了。”
林晚走出办公室,心里又酸又涩。她拿出手机,想给陆承宇打电话,却看到陆承宇发来的消息:“蜀锦工坊说你项目逾期,准备暂停‘云织系列’的合作,我们得尽快想办法。”
一连串的打击让林晚几乎崩溃。她回到家,躲进房间,打开抽屉看着残片,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残片上的纹路被泪水打湿,模糊得像她此刻的心情——自己坚持的“传承”,到底是不是值得?难道真的要为了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放弃现实的生活吗?
而织坊里,苏姑姑一早去送丝线时,发现了晕倒在织机旁的云织。她急忙请来郎中,郎中诊脉后摇着头说:“这是劳累过度引发的肺疾,得静养,再熬夜织锦,怕是要伤了根本。”
云织醒后,听到郎中的话,却挣扎着要爬回织机:“不行,凤冠还没织完,官员今天还要来核查,不能停。”
苏姑姑按住她,眼里满是心疼:“你不要命了?就算锦织完了,你要是倒下了,又有什么用?”她一边帮云织擦汗,一边在整理织机时,发现了云织藏在枕下的女子衣物——浅蓝色的襦裙叠得整整齐齐,上面还绣着细小的缠枝莲纹。
苏姑姑心里一沉,她终于明白,云织为何总躲着人换衣服,为何手细得不像男子。可没等她细想,外面就传来了官员的脚步声。
“谢郎呢?出来演示挑花!”官员的声音在织房外响起。
云织强撑着坐起来,苏姑姑急忙帮她整理好男装,又把女子衣物藏进床底。云织走到织机前,拿起梭子,刚踩下踏板,就忍不住剧烈咳嗽起来,梭子脱手掉在地上,正好落在官员脚边。
官员弯腰捡起梭子,手指无意间摸到梭缝,竟抽出一根红色的头绳——那是云织昨天系头发时不小心卡进去的,上面还绣着小小的珍珠纹。
官员的脸色瞬间变了,盯着云织:“你到底是谁?一个男子,怎么会有女子的头绳?”
云织的脸瞬间变得惨白,张了张嘴,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就在这时,苏姑姑突然上前一步,抢过头绳,笑着说:“大人误会了,这头绳是我的,昨天帮他整理丝线时不小心掉进去的。”她又拉过云织,对着官员福了福身,“实不相瞒,他是我的远房侄子,家里穷,只能女扮男装来织坊谋生,求大人开恩,不要追究。”
官员盯着苏姑姑看了半晌,又看了看织机上几乎完工的“百鸟朝凤”锦——锦缎上的万象纹精致得不像话,若是上报朝廷说织工有问题,自己也会被追责。他沉默了片刻,终于松口:“罢了,念在锦缎织得不错的份上,此事不再追究。尽快把剩下的织完,按时上交贡品。”
官员走后,云织再也撑不住,靠在苏姑姑怀里哭了起来。苏姑姑拍着她的背,轻声安慰:“没事了,有姑姑在呢。”可云织知道,自己的身体已经撑不了多久,剩下的锦缎,她必须抓紧时间织完。
而林晚的房间里,突然传来了敲门声。她擦干眼泪打开门,看到陆承宇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一本泛黄的族谱,脸上满是兴奋:“晚晚,我找到苏姑姑后人的联系方式了!你看,这族谱上的‘苏氏织坊’印章,和《蜀锦秘录》封底的一模一样!”
陆承宇把族谱递给林晚,指着上面的名字:“苏姑姑的曾孙女现在还住在蜀州,她说家里还留着当年苏姑姑传下来的织锦手札,说不定里面有云织的消息!”
林晚看着族谱上的名字,又摸了摸抽屉里的古梭,心里的怀疑渐渐消散。她想起梦里云织坚持织造的样子,想起自己为万象纹付出的努力,突然明白——自己不能半途而废。
“我们明天就去蜀州找她。”林晚抬起头,眼里重新有了光。她知道,眼前的“裂痕”虽然难跨,但只要坚持下去,一定能找到弥合的办法。无论是古代的云织,还是现代的自己,都不会轻易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