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代蜀州织坊的大堂里，明黄色的圣旨摊在案上，旁边堆着皇室赏赐的绸缎与白银，“蜀锦魁首”的匾额悬在梁上，红底金字晃得人眼晕。主事正扯着嗓子宣读圣旨，织工们纷纷低头叩谢，可人群中却藏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议论声。
“你说这谢郎，看着细皮嫩肉的，手也不像常年织锦的糙汉子，之前就觉得奇怪……”
“可不是嘛！哪有男子织锦这么细腻的？我看啊，说不定是女子扮的！这要是真的，那就是欺君之罪，咱们都要受牵连！”
这话恰好被刚走进大堂的内务府少卿听到。少卿穿着一身深青色官服，面色严肃，当即停下脚步，冷声道：“议论什么？传织工谢郎来见我！”
不多时，云织在苏姑姑的搀扶下走了进来。她刚从医馆回来，脸色依旧苍白，步子也有些虚浮。少卿的目光在她身上扫了一圈，最后落在她的手上，眉头越皱越紧：“你就是织制贡品的谢郎？”
“回大人，正是小人。”云织的声音还带着病后的沙哑。
“你织这‘百鸟朝凤’锦时，可有旁人协助？”少卿追问，“据我所知，此前织坊无人能织出万象纹，你一个年轻‘男子’，怎会有如此技艺？”
“回大人，锦缎是小人独自织制的，万象纹的技法是小人摸索多年所得，并无旁人协助。”云织如实回答，手心却悄悄冒出了汗。
“摸索所得？”少卿显然不信，上前一步逼近云织，“我看你这手细得像姑娘家，声音也这般柔弱，倒不像是常年劳作的织工。说！你到底是谁？是不是女子扮男装混入织坊？”
最后一句话像惊雷般炸在大堂里，织工们瞬间安静下来，主事的脸色也变得惨白。云织的身子晃了晃，却还是挺直脊背：“大人明鉴，小人并非故意隐瞒，只是女子难以在织坊立足，若不扮作男子，便没有织锦的机会。但贡品锦确是小人亲手织就，技艺不分男女，小人从未想过欺君！”
“一派胡言！”少卿怒喝，“以女子身份织制贡品却隐瞒不报，这就是欺君之罪！来人，搜她的织房！”
官差立刻冲进云织的织房，没过多久，就拿着一件浅蓝色的襦裙和一根红头绳走了出来。少卿看着证物，冷笑一声：“证据确凿，你还有什么好说的？按律，你与知情不报者都要治罪，织坊上下连坐！”
苏姑姑急忙上前，跪在地上：“大人饶命！谢女也是一时无奈，她对织锦一片赤诚，从未有过歹心，求大人开恩啊！”
主事也跟着跪下，声音发颤：“大人，贡品锦能获圣上嘉奖，全靠谢郎的技艺，若治了她的罪，怕是再难有这般好的蜀锦了！”
可少卿根本不听，下令将云织和苏姑姑关进柴房，待上报朝廷后定罪。柴房里又冷又暗，云织靠在墙角，看着窗外的蜀江，眼里满是绝望——她不怕受罚，可若因为自己，连累织坊上下，连累苏姑姑，她怎能安心？
苏姑姑看出了她的心思，坐在她身边，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别慌，我有办法。当年宫里的织工师傅曾跟我说，皇室最看重的是技艺，而非织工的性别。只要能让少卿明白，你的技艺无人能替代，他就不敢轻易定罪。”
第二天一早，苏姑姑以“取云织织锦的工具作为证物”为由，悄悄找到染坊掌柜。染坊掌柜曾因云织改进的绯红金线染法，赚了不少钱，一直心存感激。苏姑姑把事情的来龙去脉一说，染坊掌柜立刻答应帮忙，连夜派人给州府官员送信——这位官员曾因云织染制的绯红金线，在上级面前获过好评，对云织的技艺颇有印象。
同时，苏姑姑又找到主事，晓以利害：“若云织被定罪，织坊会被查封，咱们所有人都要失业。不如你带头，联合其他织工，一起向少卿求情，强调贡品锦的价值，还有云织能传授万象纹技艺的事。”
主事本就害怕连坐，听苏姑姑这么一说，立刻召集织工们商议。大多数织工都受过云织的帮助，要么是她教过挑花技巧，要么是她改进过织机零件，纷纷愿意跟着求情。
当天下午，州府官员就赶到了织坊。他拿着染坊掌柜送来的信，找到少卿，语气诚恳地说：“大人，圣上此次赏赐织坊，为的是‘百鸟朝凤’锦的精湛技艺，而非织工的性别。若因这点小事治罪，不仅会寒了天下匠人的心，还可能让万象纹这等绝世技艺失传，这恐怕不是圣上想看到的。”
少卿皱着眉，没有说话。这时，主事带着十几名织工走进来，手里捧着云织此前织制的万象纹小样，一起跪下：“大人，谢女的技艺无人能及，她愿意把万象纹传授给我们，让蜀锦技艺更上一层。求大人网开一面，给她一个机会，也给蜀锦一个机会！”
少卿看着眼前的情景，又看了看桌上的“百鸟朝凤”锦，陷入了犹豫。他心里清楚，若真把此事上报朝廷，圣上或许会因“技艺难得”从轻发落，但也可能因“欺君”震怒，到时候自己也会被牵连。权衡再三，他终于松口：“罢了，此事我不再上报朝廷，但谢女需留在织坊，将万象纹技艺传授给其他织工，且终身不得再以‘织工’身份公开露面。若有违反，或走漏风声，织坊上下，依旧连坐！”
听到这个结果，云织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虽然失去了公开织锦的自由，但至少不用连累别人，还能把万象纹的技艺传下去，这就够了。
苏姑姑扶着云织走出柴房，阳光洒在她们身上，温暖又刺眼。织工们围上来，纷纷向云织道喜，有人还送来新的丝线，说：“谢女，以后我们跟着你学万象纹，一定把你的技艺好好传下去！”
云织看着大家真诚的笑脸，眼眶微微发红。她知道，自己付出的“身份代价”，终究换来了技艺传承的机会。
几天后，织坊给云织安排了一间安静的小织房，虽然不大，却有一扇能看到蜀江的窗户。苏姑姑送来一枚新的织梭，笑着说：“以后你就在这里教大家织锦，虽然不能像以前那样公开织锦，但能看着年轻织工们学会万象纹，也是一件好事。”
云织接过织梭，指尖轻轻摩挲着梭尾的刻纹，看向窗外东流的江水。她想起自己刚进织坊时的样子，想起熬夜织锦的日子，想起林晚在梦里传递给她的力量。虽然这条路充满了坎坷，虽然她付出了常人难以想象的代价，但她从不后悔——因为她用自己的方式，守护了最爱的织锦技艺，让万象纹的光芒，得以在时光中延续。
织房外，传来年轻织工们学习挑花的声音，清脆又充满活力。云织拿起梭子，穿好丝线，开始演示万象纹的挑花手法。阳光透过窗户，落在她的手上，落在丝线上，仿佛为这传承的画面，镀上了一层温暖的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