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佛堂夜惊·风雨前夕
养心殿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灯花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萧衍负手立于窗前,望着沉沉的夜色,目光似乎要穿透重重宫墙,钉死在那座孤悬于宫廷一角的家族佛堂之上。
胎血襁褓……竟是此物!
那不仅仅是一件旧物,那是他生命之初最原始的印记,承载着至阳命格诞生时最纯粹的气息!太后竟以此物为媒介,欲行那逆天窃运的邪术,其心之毒,其计之深,令人发指!
“赵擎天。”萧衍的声音冷得掉冰渣。
“末将在!”赵擎天单膝跪地,头垂得更低。
“增派三倍人手,给朕将那座佛堂围成铁桶!每一扇窗,每一片瓦,甚至地下可能的暗道出口,都给朕盯死了!飞出一只蚊子,朕也要知道它是公是母!”萧衍的指令森寒无比,“但切记,没有朕的命令,任何人不得踏入佛堂方圆百步之内,更不可尝试强行进入惊动她!”
他太了解自己那位母后了,心思缜密,手段狠绝。那佛堂既是她藏匿最关键之物的地方,必定机关重重,甚至可能布有同归于尽的陷阱。强行闯入,很可能逼她狗急跳墙,毁掉襁褓,甚至提前引发不可预料的祸端。
“末将遵旨!”赵擎天领命,迅速退出去安排。
殿内又只剩下萧衍和沈清歌。
萧衍转过身,脸上冰冷的杀意稍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切的疲惫与痛楚。他走到榻边坐下,看着沈清歌依旧苍白的脸,低声道:“惊蛰就在明晚……我们时间不多了。”
沈清歌能感受到他平静外表下汹涌的情绪。被至亲之人如此算计,欲取其性命夺其国运,这种背叛,足以摧垮任何人的心防。但他没有崩溃,反而在极致的愤怒后,变得愈发冷静和决绝。
这就是帝王。痛楚只能埋在心里,肩上扛着的是整个江山。
“陛下,”她轻声开口,带着一种安抚的力量,“既然知道了‘钥匙’是何物,藏于何处,我们便占了先机。太后此刻定然以为我们仍在紫檀木罗盘上打转,这便是我们的机会。”
萧衍看向她:“你有何想法?”经过昨夜和今日,他已完全将她视为可以倚仗的智囊和力量,而非需要被保护的对象。
“佛堂不能强闯,但‘钥匙’必须拿到,或者……毁掉。”沈清歌眼神锐利,“太后不会一直将襁褓放在佛堂,她必然会在惊蛰之夜前去取出,携带至观星台。这是我们动手的最佳时机——在她转移‘钥匙’的途中!”
“途中拦截?”萧衍沉吟,“慈宁宫至观星台,路径不短,但都在宫内,她必有严密护卫,且途中变数极多。”
“所以,需要双线准备。”沈清歌思路清晰,“第一,陛下明面上继续施压,做出全力搜查紫檀木相关线索的姿态,迷惑她,让她误判我们的进展,放松对佛堂的警惕。第二,暗中布置精锐,在其转移途中设伏,以雷霆之势夺取或毁掉襁褓!”
她顿了顿,补充道:“此事,朝廷的力量不宜直接介入过多,容易被她察觉。交给‘影’和陛下那队黑甲暗卫来做,最为合适。‘影’擅长隐匿突袭,暗卫负责外围清场和策应。”
萧衍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好!就依你所言。需要朕如何配合?”
“请陛下将慈宁宫至观星台所有可能的路径图纸给我,尤其是那些偏僻宫道、园林小径。太后为避人耳目,很可能会选择这类路径。”沈清歌道,“另外,请陛下授权,允许‘影’的人和暗卫在必要时,于宫内特定区域有限度地活动埋伏。”
这已是将部分宫廷防卫的权限临时下放,风险极大。但萧衍只是深深看了她一眼,便果断点头:“可!朕即刻让人去取图纸。令牌在你手中,你可全权调度那队暗卫。至于‘影’……朕信你。”
“谢陛下信任。”沈清歌心中一暖,不再多言,强撑着虚弱的身子,就要下榻。
“你做什么?”萧衍按住她。
“时间紧迫,我需要亲自规划伏击点和行动方案。”沈清歌语气坚决,“光是看图纸不够,有些细节需结合实地判断。我必须去一趟。”
“胡闹!”萧衍眉头紧锁,“你的身体……”
“陛下,”沈清歌抬眼看他,目光清亮而坚定,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锐气,“我是‘影’的主人,是曾从您最精锐的侍卫追捕下逃脱的细作,更是经历过比这严重得多的伤还能活下来的沈清歌。调息了这大半日,已恢复些许力气,足够支撑我完成规划。此事关乎您的性命和国运,容不得半分差错,我必须亲自去。”
她的语气没有波澜,却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决断力和属于顶尖杀手的自信。这一刻,她不再是那个需要他小心翼翼呵护的脆弱病人,而是可以与他并肩指挥若定的盟友,是暗夜中的王者。
萧衍看着她眼中熟悉的光芒——那是属于曾经的沈清歌,属于那个能与他并肩作战的女子的光芒。他心中震动,最终缓缓松开了手。
“朕陪你一起去。”
“不可。”沈清歌摇头,“陛下目标太大,极易暴露。我会易容成普通宫女,由两名暗卫高手暗中随行保护即可。陛下您需坐镇养心殿,稳定朝局,迷惑太后。”
她考虑得周全妥帖,萧衍发现自己竟无法反驳。他深吸一口气,终于让步:“好。但务必让暗卫贴身保护,若有任何不适,立刻撤回!”
“嗯。”沈清歌点头。
很快,宫路径图被送来。沈清歌快速浏览记忆,心中已有了几个初步的设伏地点。随后,她在萧衍复杂担忧的目光注视下,换上了一套不起眼的宫女服饰,脸上用了些特殊的药粉和技巧,稍作修饰,便掩去了那份惊人的容貌,变得普通至极,唯有那双眼睛,依旧沉静锐利。
两名被挑选出来的黑甲暗卫高手也已到位,如同影子般跪在殿外听令。
沈清歌拿起那枚玄铁令牌,对萧衍点了点头,转身毫不迟疑地走出了养心殿,身影很快融入沉沉的夜色之中。
萧衍站在原地,望着她消失的方向,袖中的手紧紧攥起。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他找回的沈清歌,早已不是需要被他禁锢在羽翼下的雀鸟,而是真正能够翱翔九天、与他共担风雨的凤凰。
…………
夜间的宫廷,寂静而深邃,只有巡逻侍卫的脚步声和更漏声偶尔响起。
沈清歌低着头,步履看似与普通宫女无异,实则每一步都踩在最不易引人注意的阴影里,速度极快。她的脑中飞速运转,结合图纸记忆和实地勘察,不断修正着伏击方案。
两名暗卫远远跟着,气息收敛得近乎完美,如同真正的幽灵。
她重点查看了几处连接慈宁宫与观星台之间的废弃宫苑、竹林小径和一条早已干涸的溪流河道。这些地方人迹罕至,却是最短也最隐蔽的路径。
最终,她将伏击地点定在了一处必经的、名为“幽兰苑”的废弃宫苑。这里曾是某位太妃的居所,太妃去世后便逐渐荒废,院内假山湖泊错落,草木深密,极利于隐藏和发动突袭。
她仔细勘察了假山的位置、树木的遮挡、以及可能的撤退路线,心中已有一套完整的行动计划成型。
然而,就在她准备悄然离开幽兰苑时,耳廓微动,敏锐地捕捉到一丝极不寻常的衣袂破风声从慈宁宫的方向传来!
不是宫中侍卫规整的步伐,而是武功极高之人才有的轻身功夫!
她立刻打了个手势,与两名暗卫同时隐入一堆半人高的荒草之后,屏息凝神。
只见一道黑影,如同夜枭般从慈宁宫的高墙内掠出,身形几个起落,便朝着皇宫西北角——那座家族佛堂的方向疾驰而去!
那身影极快,但沈清歌的眼力何等毒辣,瞬间捕捉到那人身形轮廓以及腰间一抹反光的金属饰物——那是高级太监才能佩戴的款式!
太后身边竟有如此身手的太监?!而且深夜潜行,直奔佛堂?
沈清歌心中警铃大作!太后果然留有后手!这莫非是去查看襁褓,或是……提前转移?
“你们一人,立刻远远跟上那人,看清他去了何处,做了什么,但绝不可暴露,更不可交手!另一人,随我立刻回养心殿禀报!”沈清歌当机立断,低声对两名暗卫下令。
“是!”一名暗卫领命,身形如烟,悄无声息地追了上去。
沈清歌则带着另一名暗卫,以最快速度返回养心殿。
萧衍正在殿内焦急等待,见她回来,立刻迎上:“如何?”
“陛下,”沈清歌气息微喘,但语气急促,“情况有变!方才我返回途中,发现一名身手极高的太监从慈宁宫潜出,直奔佛堂方向!太后可能有所察觉,或欲提前行动!”
萧衍脸色剧变!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那名跟踪而回的暗卫的声音:“陛下!属下回报!”
“进!”
暗卫闪身进入,跪地急禀:“陛下!那人轻功极高,对宫中暗哨分布极为熟悉,属下不敢跟得太近。只见他潜入佛堂外围区域,并未进入,而是在第三棵歪脖子柳树下迅速挖掘片刻,取出了一个一尺见方的乌木盒子,随即立刻原路返回了慈宁宫!”
挖掘?取出了盒子?
不是去佛堂里面?!那树下埋的是什么?
难道……那襁褓根本不在佛堂之内?!太后竟将真正的“钥匙”埋在了佛堂之外的一棵树下?!好一招虚则实之,实则虚之!连他们都差点被佛堂这个明显的目标误导了!
“盒子的样式?可能是什么东西?”萧衍急问。
“距离较远,夜色深沉,看不真切。但那盒子大小……似乎正好能容纳一件婴儿襁褓。”暗卫回道。
萧衍和沈清歌对视一眼,心中同时一沉!
太后果然老奸巨猾!她恐怕早已料到佛堂会成为目标,故而故布疑阵!真正的杀招,藏在更不起眼的地方!
“那人返回慈宁宫后呢?”沈清歌追问。
“直接潜入宫中,再无动静。”
“陛下,”沈清歌立刻转向萧衍,语速飞快,“太后派人此时取出盒子,有两种可能。第一,她确认‘钥匙’安全,为明晚转移做准备。第二,她可能改变了计划,欲提前行动!我们必须立刻调整方案!”
计划赶不上变化!原本设定的途中拦截方案,基础是太后在惊蛰之夜才转移“钥匙”。若她提前行动,所有布置都将落空!
“能否今夜强攻慈宁宫,夺回盒子?”萧衍眼中闪过狠戾。
“风险太大!”沈清歌否决,“慈宁宫如今如同铁桶,强攻必然引发剧烈冲突,太后若见事不可为,极可能第一时间毁掉襁褓!我们输不起!”
她大脑飞速运转,眼中光芒闪烁,一个大胆的计划迅速成型:“既然她派人取出了盒子,却没有立刻使用,说明她大概率还是想等到惊蛰星力最盛之时。那盒子此刻必然藏在慈宁宫内某处!”
“我们的目标不变,仍是夺取或毁掉‘钥匙’,但地点,或许可以从途中……改为慈宁宫内!”
“潜入慈宁宫?”萧衍眉头紧锁,“那里如今戒备森严,堪称龙潭虎穴!”
“明晚惊蛰之夜,太后必携‘钥匙’前往观星台,那是她注意力最集中,也是防守可能因转移而出现缝隙的时刻。”沈清歌眼神锐利如鹰,“但同时,慈宁宫内部的守卫或许会因她的离开而稍有松懈,或是注意力被观星台吸引!那或许就是我们潜入搜查、夺取盒子的最佳时机!”
这是一个极其冒险的计划,堪称火中取栗!但也是目前形势下,唯一可能出奇制胜的方法!
萧衍凝视着沈清歌,她的眼神冷静、疯狂,却又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笃定。他深知此举的危险性,但正如她所说,他们输不起。
“好!”萧衍猛地一拍桌案,“就以此策!朕让所有能动用的力量配合你!赵擎天的人在外围制造压力吸引注意,暗卫和‘影’的精锐,随你潜入!”
“不,”沈清歌摇头,“人多反而容易暴露。潜入之事,贵精不贵多。‘影’中有一人,代号‘幽狸’,最擅潜行匿踪、机关破解,我曾救过她的命,她绝对可靠。我只需带她一人潜入。陛下您的暗卫,负责在外策应和传递消息即可。”
她又要亲自去!萧衍的心猛地揪紧:“你的身体……”
“服了顾清风的药,又调息了这些时辰,足够支撑一场潜入行动。”沈清歌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陛下,这是我建立‘影’的初衷,也是我最擅长的事。相信我。”
我相信你。萧衍在心中默念,却无法宣之于口,那沉重的担忧几乎要将他淹没。但他知道,这是最好的选择。
“一切小心。”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这四个沉重无比的字。
沈清歌微微一笑,那笑容在易容后普通的脸上,竟显出一种别样的光彩:“放心,我还等着看陛下承诺的江南烟雨呢。”
说完,她不再耽搁,迅速写下指令,让暗卫即刻送出,调动那名代号“幽狸”的成员明日入夜前到位。
夜色更深,养心殿内的烛火彻夜未熄。
一场更甚从前的风暴,正在黎明前的极致黑暗中,疯狂酝酿。
惊蛰之日,终于来临。
天空从清晨起便阴沉得可怕,浓重的乌云低压压地覆盖着整个皇城,闷雷在云层深处滚动,仿佛巨兽压抑的咆哮,却迟迟不见雨滴落下。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燥热和不安。
山雨欲来风满楼。
这一日,注定漫长而煎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