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白水河的那段日子里,最喜欢待的地方,除了白水河边,就是我居住的屋子。也许每个人都喜欢屋子,只有拥有了屋子,才拥有家的概念,那是个温暖安全的场所。可对于屋子来说,每个人只不过是它生活里陌生的过客,今天你住在这里,明天你还会住在这里吗?事实如此。
现在,我能记起那屋子的样子,屋子的式样在当地是少见的,一栋砖木结构的二层楼房,外面的墙是用青砖砌起来的,内部却是用木头支撑起来的。那些粗大的房梁上描画有龙凤鸟虫、花木草石之类的图案,由于时间原因,图案已模糊不清。屋子的大门是对开的两扇门,门把上有两只铜制的狮头,用力撞击的时候,会发出很好听的声音。大门进去就是一个厅,我家就住在进门右手边的楼上楼下两间屋子。
在我印象中那房子很高,所以屋子显得很宽大,楼下的屋子是打实了的泥巴地,楼上铺的是没有加工过的木板,人在走动是会发出一些声响。我常常为这点的不同感到自豪,因为村里只有这栋房子是二层楼的,也只有这栋屋子有木地板。
当时楼房里住了好几家人,我家对门住着一个老太太与两个儿子和两个女儿,最小的女儿和我是同学。两家之间的那个厅是我们共用的,堆放了一些柴火之类的杂物。穿过厅是一个小小的天井,天井边有一间小屋子,只不过很小很暗,就是白天进去也看不见东西,所以只是用来堆放一些东西,比如春天在里面养蚕什么的。天井后面又是个厅堂,两边是一些屋子,里面也住了两家人家,所以说这栋屋子里一共住了四家人家。只不过最大的特点是后面的屋子,要比前面的暗了许多,走进去后有种阴森森的感觉,而且一年四季基本如此。所以我住在那里时,很少往后面跑,如果不待在自己家里,就会跑到白水河边,去看阳光下流动的水。从这点来看,我似乎是个热爱阳光与自由的人。
对于这栋老屋我真的说不上来什么,因为到现在我也不知它建造在什么年代,也不知道是何人建造,唯一知道的,它的前任住户是这个村的地主,只不过我不知道这地主姓什么、叫什么。所以老屋的历史对我而言,是一片永远的空白。我只知道我在那老屋里享受到了快乐的童年。
老屋最大的优点是适合玩捉迷藏游戏,特别是后堂那些黑暗的部分,以及胡乱堆放的杂物,只要往里面一钻,就没有人能够找得到。也许因为这栋屋子够大,村里的孩子基本上都到这里来玩捉迷藏的游戏,而且一玩就是半天,所以这屋子里常常有着孩子的笑闹声,有时也会有一二声大人的叫骂声,这大多是我们这些孩子在玩的时候,碰翻了一些大人们摆放的,或者需要的东西,像这种时候,我们这些孩子便会一哄而散。
记得自己小时候顽皮,只要挨了父母打,就会在老屋一个黑暗的角落里躲起来,非要父母大声喊叫,用上威胁与利诱的话语,才会那么不心甘情愿地走出来。这时候,父母大多不会再打你,生怕你再次突然地消失。这其中有一次例外,那次我躲在后堂一家人家的炉灶旁,将炉灶边的柴火堆在自己身上,要知道乡村的炉灶是最暗的地方,也是最温暖的地方。我当时靠在那炉壁边睡着了,一直到深夜才给冷醒了,走出来发觉整个老屋人都没睡,正聚在厅里说着什么。母亲是哭着扑上来的,只不过哭过后抓住我狠揍了一顿,要我发誓下次再也不会跑着躲起来。
对于老屋有一样东西,我也记忆深刻,那就是厅里的一只石磨,直径大概有二尺大小,石磨的底下是副木架子,已经看不清原来的颜色。厅里一般都堆放着柴火与一些日常使用的农具,只有这个石磨是个例外。我不知是谁家的东西,只知道一直放在我家的门口。这石磨好像是村里唯一的石磨,平时没有人使用这件东西,最大的功用似乎就是我爬在上面,完成自己的作业。石磨能真正派上用场的时候,是每年的雨季,村里那些闲下来的年轻人,都会跑到老屋来,将石磨当作一张桌子,围坐在四周,玩着一副破旧的扑克牌。其实这中间高兴的是我们这些孩子,平时很少有这么些人在一起说说笑笑,嬉嬉闹闹的,只有雨季或者过年才会有这样的机会。只不过他们打牌的时候,总要在我的作业本子上撕下一二张纸来,然后再撕成纸条贴在脸上。本子给撕了是有些可惜,但是有热闹看,还是比较兴奋的。我们这些孩子总是在旁边起哄,只要有人贴上一张纸条,就要没理由的叫上一阵子。
在老屋的那么些年,最大的感觉是信任、朴素与神秘交织在一起的。老屋里四户人家基本是不锁门的,也许有很多的乡村有着这样的传统。这方便了老屋里的孩子,我们不管什么时候回来,也不管老屋里有没有大人,都能找到一口水喝,或者一些吃的东西。老屋在我的心里一直有着神秘感,我常常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能听见老屋的某个角落,发出一些奇怪地声响,现在想来,那可能是木头爆裂的声响,只不过当时不是这么想,总觉得老屋里存在着某种神秘的事物。
其实老屋还真的有些事情,不是我能说得清楚的,而且现在也无法说清楚。记得有一次,我看见一只鸡正在偷吃我家摆在厅堂里的玉米,抄起一根棍子,随手挥了过去,本意只是想吓唬那只鸡,没想到那只鸡受到惊吓飞了起来,而且是迎着我的棍子飞来,那只鸡当头挨了一棒掉在地上。我不知是谁家的鸡,只是吓得将死鸡放在了一堆柴火之中。大人们回来后,便吵吵嚷嚷开了,鸡是我们家对门的,他非要找出是谁弄死了他家的鸡。我当时吓得不敢出去,只是装着在家老老实实地做作业。一直等到后堂的香姑回来后,才平息了这场吵闹。香姑是个六十多岁的女人,她看了一眼那只鸡后,说:“这只鸡还没死。”便将一只木盆扣在鸡身上,然后挥舞着一把扫帚,在那木盆上划动着,嘴里不时地念念有词,没一会再打开那只木盆,那鸡便活蹦乱跳的跑开了。到现在我也想不出这其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有一点我是相信的,这老屋里随时随地会发生一些我们想不到的事情。
老屋的事情其实还有很多,只不过现在想的时候,有时觉得清晰,有时觉得茫然,也许有些事情已离我们很远很远,可有一点可以肯定,老屋在我的生命里,真的留下了它自己的痕迹,就如村边的白水河,总是在悄悄地流淌,在我寂寞而孤独的时候,它会热烈的燃烧起来,让我的记忆变得深刻而彻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