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在萨迪克的耳边凝固。
李寻欢的声音，如同九天惊雷，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之力，狠狠凿穿了他冰封绝望的心湖。
“你才是钥匙！你体内流淌的，才是他们真正想要点燃的……‘圣火之源’！”
嗡——
萨迪克的大脑一片空白。所有声音——风雪的嘶吼、马匪的号角、冰壁的攀爬声、弓弦的紧绷声——都消失了。只有这句话，如同魔咒般在灵魂深处疯狂回荡。
钥匙……不是我偷的？圣火之源……在我身体里？这扭曲的疤痕……这伴随他半生、带来无尽恐惧与耻辱的烙印……不是诅咒的印记，而是……力量的源泉？是拜火教千年追寻、不惜血流成河的……终极奥秘？！
他茫然地低下头，看向自己紧捂的左腕。
那道狰狞的“火焰蝎尾”疤痕，在惨白雪光和祭坛顶端那搏动微光的映照下，此刻正散发出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晰的暗红光泽！如同沉睡的火山在苏醒，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灼热与冰寒的奇异悸动，正顺着血脉，从疤痕深处汹涌而出，瞬间流遍四肢百骸！
不再是恐惧带来的幻觉！是真实的力量在奔涌！一种陌生、狂暴、仿佛要将他从内而外撕裂焚尽的……力量！
“不——！！！”萨迪克发出一声凄厉到变形的嘶吼！这不是狂喜，而是被终极真相和体内狂暴力量双重冲击下的、灵魂崩裂的绝望！“不可能！我是废品！是被丢弃的垃圾！这力量……它会毁了我！毁了所有人！”
他疯狂地撕扯着手腕的疤痕，试图将那灼热的悸动抠出来，皮开肉绽，鲜血混合着暗红的流光，滴落在冰冷的雪地上，发出“嗤嗤”的轻响，腾起诡异的青烟。
李寻欢的目光，如同两柄淬火的利剑，穿透萨迪克的疯狂与抗拒，直刺他灵魂深处那被恐惧掩埋的最后一丝光芒。
“是毁灭，还是救赎，只在你一念之间！”李寻欢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洞穿轮回的悲悯与决绝。“想想于阗！想想艾丽娅！想想那些被卷入这漩涡的无辜者！这力量若落入阿兹尔手中，整个西域，将化为火狱！”
他猛地一指下方奔腾而来的马匪洪流，一指冰壁上即将登顶的猩红身影，一指雪坡上引弓待发的冰冷箭簇！
“看看他们！看看这宿命的囚笼！你还要逃避到何时？！”
萨迪克的撕扯动作猛地僵住。
艾丽娅公主清澈如泉水的眼眸，于阗城喧嚣的市集，无辜倒下的老扎伊德……一幕幕画面如同走马灯般在眼前闪过。恐惧的冰层之下，一丝被压抑了太久的、属于“萨迪克”这个人的……不甘与愤怒，如同地火般轰然爆发！
“啊——！！！”他仰天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咆哮！不再撕扯疤痕，而是用尽全身力气，狠狠一拳砸在自己胸口！
“噗！”
一口带着暗红流光的鲜血狂喷而出，溅在雪地上，如同燃烧的烙印！
与此同时！
祭坛顶端，那冰柱凹槽中搏动的微弱火种，仿佛受到了最强烈的召唤，猛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炽烈红光！嗡鸣声大作，整个黑色冰柱都开始剧烈震颤！覆盖其上的厚重积雪轰然崩落！
“圣火共鸣！容器觉醒！！”冰壁之上，即将登顶的大祭司阿兹尔·沙赫尔发出狂热到极致的尖啸！猩红长袍在狂风中怒放，眼中燃烧着足以焚灭理智的贪婪火焰！“阻止他！献祭容器！点燃真正的圣火！净化这污浊的世界！”
晚了！
就在大祭司尖啸响起的刹那！
萨迪克的身体，如同被无形的巨手攫住，猛地从雪地上弹起！他双目赤红，眼白被暗红血丝彻底占据，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那道手腕上的疤痕，此刻如同活了过来，暗红的光芒如同岩浆般流淌，瞬间蔓延至他全身！一股恐怖的高温以他为中心轰然爆发！
周围的积雪瞬间汽化，露出下方黝黑的冻土！空气被灼烧得扭曲变形！
他不再是那个猥琐恐惧的向导萨迪克！而是一尊行走的、即将爆裂的……人形熔炉！
“保护容器！夺回圣火！”雪坡上，贡噶·坚赞眼神一厉，果断下令！他看出萨迪克的状态极不稳定，这力量绝不能落入阿兹尔手中！
“嗡——！”
数支灌注了吐蕃武士强悍力道的狼牙箭，撕裂风雪，带着凄厉的尖啸，如同毒龙出洞，直射向祭坛顶端失控的萨迪克！目标，竟是他的四肢！他们要活捉这“人形圣火”！
“杀！！”下方，库尔班的光头在风雪中反射着凶光，弯刀高举！马匪们发出野兽般的嚎叫，无视陡峭的冰坡，悍不畏死地向上冲锋！目标同样是萨迪克！库尔班要的是这“值钱的宝贝”！
冰壁之上，阿兹尔已登顶！他无视一切，眼中只有那即将与容器共鸣到极致的冰柱火种！他张开双臂，口中急速吟唱起比风雪更凄厉的古老咒文！一股比之前面具首领更庞大、更粘稠、带着硫磺与血腥味的暗红能量，在他双手之间疯狂凝聚！他要强行引导萨迪克体内的力量，注入祭坛，完成最后的献祭点燃！
三方杀机！
如同三股毁灭的洪流！
从三个方向！
同时轰向祭坛顶端那尊失控的、散发着恐怖高温的“人形熔炉”！
萨迪克，已成为风暴绝对的中心！任何一股力量击中他，都可能引爆那足以焚灭山巅的恐怖能量！
就在这千钧一发、天地将倾的刹那！
李寻欢动了！
不是冲向萨迪克！
也不是冲向任何一方敌人！
他的身体如同失去了重量，化作一道淡淡的青烟，以超越肉眼极限的速度，瞬间出现在那根剧烈震颤的黑色冰柱之巅！
脚尖轻点冰柱顶端那炽热搏动的暗红火种边缘！
玄色披风在狂暴的能量乱流和风雪中猎猎狂舞！
他的右手，闪电般探向腰间那陈旧的鹿皮囊！
这一次，没有犹豫，没有保留！
囊中所有飞刀——三柄薄如柳叶、寒光内蕴的飞刀——被他同时拈在指间！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
奔腾的马匪，攀援的暗影，离弦的劲箭，吟唱的咒文，失控的萨迪克，震颤的冰柱，搏动的火种……所有的一切，在李寻欢的感知中，都化作了最清晰的慢镜。
他的眼神，前所未有的空明。
没有杀意，没有愤怒，没有恐惧。
只有一种近乎天道般的……澄澈与悲悯。
他的目标，从来不是杀人。
而是……斩断这纠缠着无数血腥与疯狂的宿命之链！
指尖微动。
没有风声。
没有破空锐响。
三道微不可察的、仿佛凝聚了天地间最纯粹月华与寒冰精魄的幽冷光芒，自他指间无声绽放！
不是射向人！
一刀，射向冰柱凹槽中那搏动到极致的暗红火种核心！
一刀，射向萨迪克心口那狂涌暗红流光的疤痕正中！
最后一刀，射向大祭司阿兹尔·沙赫尔双手间那团即将成型的、粘稠恐怖的暗红能量核心！
快！
超越了思维，超越了光！
超越了这冰火绝域中所有狂暴的能量与杀意！
第一道寒芒，没入冰柱凹槽火种！
“叮——！”
一声清脆到极致、如同琉璃碎裂的轻响！
那搏动到极致的暗红火种，如同被冰封的烛芯，光芒骤然熄灭！狂暴的共鸣瞬间中断！整个黑色冰柱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呻吟，表面瞬间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
第二道寒芒，没入萨迪克心口疤痕！
“嗤——！”
如同滚烫的烙铁插入冰水！
萨迪克身上那狂暴蔓延的暗红流光猛地一滞！他赤红的双眼中，疯狂与痛苦瞬间被一种极致的茫然和……一丝奇异的清凉取代！那即将爆裂的“人形熔炉”高温骤降！肆虐的能量如同被无形的堤坝强行约束、疏导！
第三道寒芒，没入阿兹尔双手间的暗红能量核心！
没有声音！
那团粘稠恐怖、蕴含着大祭司毕生修为与狂热信仰的暗红能量，如同被戳破的脓包，又像被投入绝对零度的熔岩，瞬间……凝固！然后，无声无息地……湮灭！连一丝涟漪都未曾荡起！
阿兹尔·沙赫尔狂热的吟唱戛然而止！他难以置信地低下头，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双手，那双燃烧着绝对意志的眼睛里，第一次出现了极致的茫然、惊骇和……信仰崩塌的绝望！“不……不可能……我的力量……圣火……”
就在他心神失守、力量反噬的瞬间！
异变再生！
被李寻欢第二刀暂时约束住体内狂暴力量的萨迪克，眼中那丝茫然骤然被一种前所未有的、纯净而决绝的光芒取代！他似乎在一瞬间，彻底明悟了自己的宿命！
他看着心口那被飞刀刺入、却带来奇异清凉与平静的疤痕，又看向祭坛下方那些狰狞的面孔，看向远处于阗城模糊的轮廓，最后，目光定格在冰柱之巅、那道青衫孤影之上。
一丝解脱，一丝感激，一丝……属于“萨迪克”这个渺小存在的、最后的骄傲，在他沾满血污与雪沫的脸上绽放。
“李朋友……替我……谢谢公主……”他用尽最后的力气，嘶哑地喊出这句话。
然后，他猛地张开双臂，不再压抑，不再抗拒，用尽灵魂的力量，主动拥抱了体内那股被飞刀约束引导的、源自血脉深处的……狂暴烈焰！
“轰——！！！！！”
一声无法形容的、仿佛开天辟地般的巨响！
萨迪克的身体，化作了一轮刺目欲盲的、纯粹由光与热构成的……暗红色太阳！
没有爆炸的冲击波！
只有一股无声无息、却沛然莫御的、如同神祇意志般的暗红能量洪流，以他为中心，呈完美的环形，向着四面八方……无声地扩散开去！
首当其冲的，是下方冲锋到半途的马匪！
暗红能量洪流扫过！
如同无形的橡皮擦过炭笔画！
库尔班狰狞的表情，高举的弯刀，奔腾的骏马……连同他们发出的最后一声嚎叫，瞬间……汽化！消失！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仿佛从未存在过！
冰壁之上，刚刚因力量反噬而心神剧震的阿兹尔·沙赫尔！
他狂热的眼睛，他猩红的长袍，他干枯的身体……在那无声的暗红洪流扫过的瞬间，如同风化的沙雕，寸寸碎裂、飘散！他那信仰崩塌的绝望表情，凝固在消散的尘埃里，最终化为虚无。至死，他未能触碰到梦寐以求的“圣火”。
雪坡之上！
贡噶·坚赞在萨迪克化作光球的瞬间，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无法形容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他几乎是凭借着野兽般的直觉和吐蕃武士对危险的本能，嘶声狂吼：“退！快退！！！”
他猛地向后方陡峭的雪坡翻滚下去！
他身边的吐蕃武士反应稍慢！
暗红洪流无声扫过！
几名张弓的武士，连同他们手中的强弓劲箭，如同被投入熔炉的蜡像，瞬间融化、消失！只有贡噶·坚赞和另外两个反应最快的武士，连滚爬爬地摔下雪坡，险之又险地避开了那毁灭性的环形冲击，狼狈不堪地消失在茫茫风雪之中，头也不回地亡命奔逃。
暗红的能量洪流，在扫平了祭坛周围的一切威胁后，并未停止！
它继续扩散，带着一种焚灭万物又蕴含生机的奇异矛盾感，扫过覆盖圣山的厚重积雪！
积雪无声消融！
露出下方沉寂了不知多少万年的、黝黑嶙峋的山体岩石！
洪流所过之处，并非焦土！那些裸露的黑色岩石上，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出星星点点的、极其耐寒的墨绿色苔藓！仿佛被注入了某种古老的生命力！
最终！
这股无声的洪流，狠狠撞在祭坛顶端那根布满裂痕的黑色冰柱上！
“咔嚓……轰隆！！！”
早已不堪重负的巨大冰柱，连同其下布满裂痕的祭坛主体，发出震耳欲聋的崩塌巨响！
无数巨大的黑色寒冰块，如同山崩般滚滚落下！
烟尘混合着尚未消散的能量光屑，冲天而起！
当一切尘埃落定。
风雪不知何时已经停歇。
惨白的月光，毫无遮拦地洒落在圣山之巅。
祭坛消失了。
只留下一个巨大的、如同陨石撞击般的环形凹坑。
凹坑中央，萨迪克曾经站立的地方，空无一物。只有一圈淡淡的、散发着微弱余温的暗红色印记，如同一个巨大的烙印，印在裸露的黑色岩石上，缓缓消散。
他用自己的生命和那被引导释放的力量，完成了最终的净化与……救赎。
环形凹坑的边缘。
李寻欢静静地站在那里。
玄色披风破碎不堪，沾满了烟尘与冰屑。青衫多处撕裂，裸露的皮肤上带着灼伤的痕迹。他的脸色苍白如纸，嘴角不断有新的鲜血渗出，顺着下颌滴落，在冰冷的岩石上绽开一朵朵刺目的红梅。他拄着那根枯死的寒铁木枝，身体微微佝偻，仿佛随时都会倒下。
刚才那三刀，耗尽的不仅仅是体力，更是心神。引导那毁天灭地的力量，约束其毁灭，引导其新生，如同在万丈深渊上走钢丝。他做到了，却也付出了巨大的代价。
他缓缓抬起头。
目光越过环形凹坑，越过崩塌的祭坛废墟，投向远方。
东方天际，已泛起一丝微弱的鱼肚白。
晨曦即将驱散漫长的黑夜。
于阗城，在遥远的天际线下，只剩下一个模糊而宁静的轮廓。佛寺的金顶，在晨曦中反射出第一缕微光。
结束了。
圣火之源，随着萨迪克的自我献祭与李寻欢的飞刀引导，归于寂灭，也归于新生。拜火教的野望，库尔班的贪婪，吐蕃的算计，都在这圣山之巅，化作了飞灰与狼狈逃窜的背影。
飞刀绝响，斩断的是宿命的枷锁。
李寻欢剧烈地咳嗽起来，每一次咳嗽都牵动着五脏六腑，带来撕心裂肺的痛楚。他用手帕掩住口，洁白的丝帕瞬间被染红。他低头，看着帕上的血迹，又看了看腰间那空空如也的鹿皮囊。
三柄飞刀，已随萨迪克而去，融入了那净化与新生的洪流。
囊中无刀。
心中……似乎也无刀了。
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与……空明，席卷了他。
他艰难地转过身。
不再看那巨大的凹坑，不再看那消散的烙印，不再看那宁静的于阗。
他的目光，投向西方。
越过圣山崩塌的余脉，投向那更西方、更遥远、更未知的无垠沙海。
风沙，在晨曦的微光中，又开始呜咽。
他拄着枯枝，一步，一步，向着那未知的西方走去。
脚步踉跄，却异常坚定。
青衫破碎，染血的身影，在巨大的环形凹坑边缘，在初升朝阳投下的第一缕金光中，显得如此渺小，又如此孤高。
像一柄折断却依旧指向苍穹的剑。
更像一只浴火重生、挣脱了所有樊笼与枷锁的……
孤鸿。
身后，崩塌的祭坛废墟中，一点微不可察的寒芒，在朝阳的金辉下，反射出清冷孤绝的光。
那是一柄薄如柳叶的飞刀。
深深插在黝黑的岩石缝隙里。
刀身光洁如新，不染纤尘。
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一个关于飞刀、关于孤鸿、关于绝域之中斩破宿命的……
传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