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被涂黑的名字
1
1998 年,雾江造船厂家属院,夏夜。
12 岁的纪远、11 岁的沈星、9 岁的“小野兽”,三人挤在 28 瓦的灯泡下写“暑假共同日记”。
“小野兽”没有大名,户口本上写着“沈××”,父亲早亡,母亲跑船,常年不归。
他管沈星叫“姐”,管纪远叫“哥”,夜里做梦都在喊“别丢下我”。
沈星小时候口吃,一句话要断成三截,像坏掉的磁带。
纪远用 8mm 摄影机给她拍“治疗片”:
“你对着镜头,把一句话一口气说完,我就让你当女主角。”
沈星憋得满脸通红,最后喊出一句:
“我——想——活——成——一——颗——星!”
镜头后的小野兽忽然伸手,把摄影机掰向自己,用黑笔把脸涂成一片黑夜,只露出两颗白得发亮的眼睛:
“那……我就当雾,把星藏起来。”
谁也没想到,这句玩笑,成了他们三人最后的契约。
2
2001 年,雾江沉船事故。
小野兽母亲的那条客船“雾江 12 号”在江心断裂, 132 人失踪, 11 具遗体未找到,包括小野兽的母亲。
官方名单里,没有“沈××”,因为他从未正式买票,只是躲在货舱里想给妈妈一个惊喜。
那天,纪远和沈星在岸上等他回家吃西瓜。
西瓜甜得发腻,他们吃到肚子疼,小野兽也没回来。
夜里,沈星把吃剩的西瓜籽晒干,用圆珠笔在每一粒上刻字母,刻到第 132 粒,终于拼出一句话:
“brother, I became the fog.”
她把籽装进空木盒,交给纪远:
“替我拍下来,等雾散了,还给他。”
可雾一直没散。
2003 年,沈星父亲欠下高利贷,连夜跑路,家里被泼红漆。
沈星带着那只木盒,逃去北方。
临行前夜,她和纪远坐在废码头,把 8mm 胶片装进防水袋,沉进江里。
“等我们再见面,把它洗出来,就能看到小野兽有没有原谅我们。”
沈星说这句话时,口吃突然好了,像把一辈子的顺畅都预支。
纪远想吻她,却只吻到一口江风。
后来,他们失去彼此的消息。
再后来,沈星把这段往事写成小说,取名《雾中星》,却故意删掉了所有“小野兽”的名字,用“□”代替。
她说:
“有些角色,一旦写错,就再也删不掉。”
3
2013 年,纪远在旧货市场买到一台德国产 8mm 手摇放映机,附赠一卷残片。
回家清洗,发现正是他们 2003 年沉江的那卷。
胶片末端,多了一段原本不存在的画面:
夜色里,小野兽站在对岸,冲他们挥手,张嘴喊了一句什么。
纪远把胶片放大,读唇——
那句话是:
“哥,姐,别把我写在第 387 页,那里太黑。”
纪远连夜赶去北方,找沈星。
人没见到,只收到一封快递:
“结尾在雾江,如果我回不来,请替我写下去。”
快递里,还有一张车票:
2013 年 4 月 1 日,雾江—北方,K7728, 13 车 01 上铺。
纪远跳上那班车,却在途中接到警方电话:
沈星于 4 月 1 日凌晨 2:00,在雾江轮渡失踪,监控拍到她抱一只空木盒,跳江前,曾回头冲镜头笑了一下。
那班 K7728,永远差 7 分钟进站,却怎么也到不了终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