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照影成雪
(一)
大胤二十年,上元后第七日,帝京颁下最后一道敕令:
——「废灯禁,许万民私燃长明灯;废宵禁,许长夜不闭市。」
敕令由新任「监国」白璎亲笔,以狐血为墨,以星辉为印,印成,她掷玺于金水河,玉沉水无声,像替某个时代,送葬。
同日,青丘雪原驶来一列无声车队:
青布为幔,狐驾为辕,车顶悬一盏「长夜芯灯」——灯芯乃「人心」与「狐念」合铸,火色半银半金,照得雪原,昼夜不分。
车队最末,有一辆无顶小车,只载二人一棺:
少年倚棺而坐,雪发狐郎,为他梳头。
梳一下,发便黑一分;
梳两下,心口「天枢」便亮一分;
梳至第三下,沈星回睁眼,眸里,再非将熄的灰,反映一轮,将升未升的——
朝阳。
棺内,并非尸,而是「萧庭生」——
或者说,是「萧庭生」最后一截「人形」。
他右眼空洞,却带笑,笑极淡,像雪上余温。
棺盖内侧,以指血刻一行:
「我死,非终,是灯油。」
字迹旧,血却未干,像等人,来添火。
(二)
青丘祖灵雪窟,如今改名「照影雪城」。
城悬倒悬,狐骨柱已空,成「万灯道」;
道心,悬一轮巨大「银月」,月即「长夜芯灯」之影。
月入夜,便落「灯雨」,雨是莲,莲心抱星,星落雪原,便化「照影草」——
叶如弯月,心结霜,霜里,映两道并肩影:
人,狐。
白璎牵沈星回,步于莲雨,一步一灯,一步一影。
所过处,幼狐追逐,尾尖抱星,星便升,升成极细极细「灯芯」,芯被晨风吹,便同时燃,燃成同一字:
「在。」
至城心,却有一座「新台」——
台以「人油」「狐念」「星辉」三合为砖,名「照影台」。
台上,摆一具「空棺」,棺内,只放一粒「黑星」残屑,屑上,立一盏「极小极小」的灯,灯面,却空白,像等人题。
沈星回先至,以指为笔,于灯面,写:
「照影。」
白璎再至,以狐息为火,于灯面,写:
「成雪。」
二字成,灯便燃,燃成极白,白里,却映一幕——
少年与狐,并肩立于雪原,脚下照影草,叶叶结霜,霜里,映一道「门」,门心,悬「上元」灯,灯芯,却再非旧,反是一粒「新火」,火里,映「人间」二字。
(三)
灯燃,雪原便「化」。
不是融,是「成镜」——
雪化镜,镜照影,影便「活」。
镜里,走出「三人」:
少年沈星回,雪发白璎,玄袍萧庭生。
影却非影,反有「心」,心极淡,却极暖,像将熄未熄的——
愿。
少年影,先至,以指为笔,于空棺内,写:
「我以星为墨,写人间归途。」
雪发影,再至,以尾为火,于空棺内,写:
「我以雪为纸,写狐族回家。」
玄袍影,最后至,以空洞右眼为墨,于空棺内,写:
「我以渊为油,写万民——
同生。」
三字成,空棺便「合」,合成一粒「新灯芯」,芯落照影台,台便化「门」,门高十丈,以「镜」为框,框心,悬「上元」灯,灯面,却题:
「照影成雪,雪化归途。」
门侧,立一碑,碑以「星陨」为基,上刻:
「入此门者,需舍一影,换一灯;
舍一灯,换——
一生。」
(四)
万民至。
先至的,是「百官」——
他们褪朱紫,换素衣,衣心绣「灯」字,字以血为线,线极细,却极韧。
他们照影,影皆「惧」,惧里,却浮同一幕:
帝王椅空,玺沉水,万民无主,却再——
无需主。
再至的,是「玄霄观」弟子——
他们褪道袍,换青布,袍心绣「星」字,字以指为笔,于虚空写,写极淡,却极稳。
他们照影,影皆「执」,执里,却浮同一幕:
星盘碎,天枢灭,却以「人心」为盘,以「归途」为纹,纹成,星便再亮。
最后至的,是「幼狐」——
他们褪兽形,换童面,面心绣「雪」字,字以尾为笔,于雪地写,写极轻,却极长。
他们照影,影皆「归」,归里,却浮同一幕:
雪原再白,白里,再不带黑;狐再九尾,尾尖,再不负星。
万民照完,影便「舍」,舍成「灯油」,油流「镜门」,门便缓缓开,开出一条极长极亮的——
归途。
(五)
白璎牵沈星回,先至门。
他们照影,影却「空」——
空里,只一盏「上元」灯,灯芯,却再非星,非雪,非狐,反是「人间」二字,字被晨风吹,便同时燃,燃成同一色:
「在。」
二人相视一笑,笑极轻,却极暖,像雪被春吻,再撑不住冷。
他们携手,入门,门便「合」,合成一轮「新日」,日悬雪原顶,日心,却映「照影成雪」四字,字极淡,却极长,像一条,尚未写完的——
生。
门阖,雪原便「再化」。
化「春」:
春水生于黑水旧址,春草名为「照影」,叶如弯月,心结霜,霜里,映两道并肩影:
人,狐。
影极淡,却极长,像一条,尚未写完的——
生。
(六)
长夜芯灯,终「燃」。
燃于「人间」,燃于「青丘」,燃于「万民心口」。
灯芯,却再非「星」,非「雪」,非「狐」,反是——
「归途」二字,字被晨风吹,便同时亮,亮成同一色:
「回家。」
【第九章·终】
——照影成雪,雪化归途;
归途即灯,灯即——
人心。
少年与狐,终得并肩,
向万灯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