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流风回雪

医院病房里的消毒水味比黄连还冲，钻进鼻子里直往天灵盖窜。王琼芬正给老爹擦身子，老头的背弓得像只晒干的虾米，强直性脊柱炎把人熬得连吞口水都费劲。"小芳，莫折腾了......" 老人浑浊的眼珠子望着天花板，还在念王琼芬的小名，"让爸走算球，莫拖累你......"

金夫戳在门口，瞅见床头柜上摆着个玻璃罐，里头躺着二十三个硬币 —— 这是王琼芬一天的饭钱。她转身时，玫瑰色衬衫领口滑下来，露出锁骨链下头新添的淤青，紫得跟茄子似的。"他们昨天摸到我公司去了。" 她声音轻得像蚊子哼，指尖划过牛仔裤口袋的新划痕，"说再找不到我，就往我妈喝的中药里掺老鼠药，毒不死人也得扒层皮。"

金夫递过热豆浆，手指头碰到她的手，冰得跟块铁似的。玻璃罐里的硬币叮铃哐啷响，他忽然想起自己妈临走前也是这样，止痛片掰成四瓣省着吃，说是给儿子留着买酒喝。"刑警队要你指认刀疤刘。" 他掏出那张监控截图，王琼芬的指尖在那道疤上顿了顿，眼神空了 —— 怕不是又回到那个被按在地上打的雨夜。

"我能瞅瞅你那手链不？" 金夫突然冒一句。王琼芬愣了下，从牛仔裤后兜摸出个皱巴巴的手帕，里头包着那串缺胳膊少腿的蝴蝶银饰。蝴蝶翅膀缺了三分之一，边缘还带着点血痂似的黑印子。"这是我妈给的。" 她把银饰贴在手心，"她走之前说，蝴蝶再丑也能飞过冬天，就跟人似的。"

窗外的凤凰花正往病房窗台上掉，金夫看见王琼芬牛仔裤膝盖的磨痕又深了些，布料下头隐约透出淡紫色的瘀青，跟打翻了的桑葚酱似的。他忽然想起在夜总会捡到的那颗金属铆钉，花纹跟那些催债的腰带扣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明天跟我去趟新港。" 他收起摄像机，"他们今晚要转移账本，咱去拍点要命的证据。"

夜幕把新港码头吞进去时，咸腥的海风里混着柴油味，闻着跟劣质机油似的。金夫和王琼芬猫在废弃的渔网堆后头，远处渔排上的灯昏黄得像快熄灭的烟头。三艘铁皮船正往码头凑，刀疤刘的鸭舌帽在月亮底下闪了下，手里拎的黑皮箱棱角硬得跟砖头似的 —— 这是装账本的特制保险箱，估摸着比他祖宗牌位还金贵。

"准备好了？" 金夫把备用电池塞给王琼芬，她套着件跟夜色一个色的牛仔外套，头发用橡皮筋随便扎着，腰间倒别了个防狼警报器 —— 上次催债的来闹事时抢的战利品。等刀疤刘打开皮箱对账，摄像机的红外灯在渔网缝里轻轻眨眼睛，跟星星似的。

变故来得比台风还突然。一只野狗不知从哪窜出来，吠得跟狼嚎似的惊动了守船的马仔。金夫刚把王琼芬推进废弃渔船，手电筒的光柱就扫过来了。"妈的，又是这记者！" 带蝎子刺青的那货认出他，腰间的匕首在月光下闪着冷光，跟条吐信子的蛇似的。

渔船底舱一股子腐朽的鱼腥气，王琼芬后背抵着潮乎乎的木板，能清清楚楚听见甲板上的脚步声，跟踩在自己心尖子上似的。金夫的手指头按在她嘴唇上，另一只手悄悄解开救生衣的卡扣。等匕首划破船板的瞬间，他猛地推开舱门，把救生衣甩向最近的马仔 —— 这是跟刑警队约好的信号，跟放烟花似的显眼。

码头上顿时警笛大作，跟开了场露天音乐会。刀疤刘骂骂咧咧踢翻皮箱，账本在海风里飞，像无数只白蝴蝶。王琼芬冲过去捡她爹的借据，纸边还沾着刀疤刘的指纹，油腻腻的。她瞅见金夫正跟蝎子刺青的扭打，牛仔裤膝盖的布被钢筋划破，渗出血珠珠，红得刺眼。

"金夫！" 她的喊声混着海浪声，防狼警报器的尖啸把渔排上的海鸟全惊飞了。警察冲上码头时，刀疤刘正把金夫的头按进水里，咸涩的海水往他鼻子里灌，模糊中看见王琼芬举着摄像机冲过来，玫瑰色衬衫在警灯底下亮得跟团火似的。

三天后的《海口日报》头版，整版都是《椰城套路贷黑幕：二十三个家庭的血泪》。金夫趴在桌上校最后一遍稿子，手腕上的绷带还渗着水 —— 新港救人时被匕首划的，医生说再深半寸就见骨头了。报纸右下角配着王琼芬的照片，她穿条白色喇叭裤，手里捧着那串缺翅膀的蝴蝶手链，手腕内侧的枫叶胎记在太阳底下看得真真的。

刑警队的庆功宴上，陈警官拍着金夫的肩膀："那些账本里牵出三条人命，包括三个月前跳海的码头工人陈军。" 他递过证物袋，里头装着从刀疤刘保险柜搜出的录音笔，"你那王小姐，在里头找着她爹签的阴阳合同，一式两份跟双胞胎似的。"

医院病房里，王琼芬正给老爹读报纸。老人浑浊的眼睛头回有了光，枯瘦的手指头划过报纸上金夫的名字："这伢，跟你妈当年一个犟脾气。" 他忽然咳起来，王琼芬赶紧递水，瞅见床头柜上多了个玻璃罐，里头的硬币码得整整齐齐 —— 这次是金夫塞的稿费，钢镚子闪着银光。

"金记者，你的快递！" 报社小妹的嗓门把趴在桌上打盹的金夫吓一哆嗦。拆开牛皮纸信封，掉出串新的银手链 —— 完整的蝴蝶翅膀上，镶着片枫叶形状的红宝石，红得跟血似的。里头的纸条上，王琼芬的字带着海风的潮气："蝴蝶飞过冬天时，枫叶会变成它的翅膀。"

他摸着腕上的绷带笑了，窗外的凤凰花正往报社门口的台阶上掉，铺得跟红毯似的。手机突然震，是曲俊发来的消息："武汉的公司要上市了，回来撒，我们缺你这样的军师。" 金夫望着窗外的椰树，想起王琼芬在新港码头说的话："这城市的月亮再圆，也得有人盯着它照不到的暗影子。"

他抓起钢笔，在采访本新的一页画下交叠的枫叶和蝴蝶，笔尖落下去时，听见楼下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 是王琼芬来送新找的受害者证词，白色牛仔裤裤脚还沾着码头的海盐，亮晶晶的。阳光穿过百叶窗，在她玫瑰色衬衫上投下花花搭搭的影子，倒像那个暴雨夜在夜总会初见时，她睫毛上闪的泪光。

...... 消毒水的味道钻进纱布缝，金夫盯着手机屏幕上曲俊发的定位 —— 武汉光谷软件园 A 座 18 楼，那间曾经堆满创业计划书的屋子，这会儿正通过视频窗口往他眼里射冷光。曲俊的领带歪在锁骨那儿，身后传来陈军敲键盘的嗒嗒声，背景墙新挂的 "新世纪传媒" 铜牌在灯底下闪，跟块冰似的。

"老金，招股书第二版要媒体数据撑场子。" 陈军的声音混着远处打印机的轰隆，他白衬衫袖口还沾着茶渍，跟三年前在海口熬夜改方案时一个德性，"你在海南搞的套路贷专题，刚好能接上城市创业青年风险保障这块......"

视频突然卡成马赛克，金夫的视线飘到窗台晾的牛仔裤上。那条陪他闯新港码头的裤子膝盖打着补丁，针脚歪歪扭扭 —— 是王琼芬在医院陪护时，用护士站的白线缝的，说是比医院的绷带结实。这会儿她正在厨房熬黎药，砂锅里飘出的艾草味混着海风，把武汉的都市气息隔在纱窗外头，跟划了道楚河汉界似的。

"我们需要你这种社会观察的眼光。" 曲俊的脸重新清楚时，眼底泛着血丝，"下周跟省创投的签约仪式，你以首席品牌顾问的身份来......" 话没说完，门被轻轻敲了两下，王琼芬端着药膳汤进来，白棉纱手套遮着腕子上的枫叶胎记，跟藏着个秘密似的。

金夫关掉视频通话，汤勺碰瓷碗的声响里，他看见王琼芬牛仔裤口袋露出半截信封 —— 法院寄的传票，边角都磨毛了。"刀疤刘的庭审延期了。" 她把汤吹凉，蒸汽在她眼下的青黑处投下影子，"律师说对方找了新证人，怕是要翻供。"

手机在桌上震，是陈警官发的照片：海天小贷的残余势力在新港码头喷了 "记者偿命"，红油漆顺着生锈的铁锚往下淌，跟王琼芬老爹病历本上的血迹一个色。金夫的手指头划过结痂的伤口，忽然想起昨夜在报社看见的匿名信，牛皮纸上就写着 "管好你的笔"，信封里塞着半片带血的蝴蝶翅膀，腥气直冲脑门。

省人民医院档案室的霉味钻进鼻子时，金夫正在核第十七份 "强直性脊柱炎" 诊断书。王琼芬老爹的病历本第二十三页，主治医生签名处的墨迹明显重了两笔 —— 跟海天小贷账本里 "刀疤刘" 的签名出自同一只右手，连歪歪扭扭的弧度都一样。他摸出证物袋里的钢笔，笔尖在紫外线灯下发着荧光，这是从新港码头捞上来的凶器，还沾着点海水的咸味。

"这些病例都被拿去做高息贷款担保了。" 王琼芬的手指划过二十几个患者姓名，每个名字旁边都标着 "渔排" 或 "夜总会" 的去向，跟货物标签似的，"他们买通了骨科主任，专挑治不起病的农民工下手......" 她的声音突然卡壳，牛仔裤后兜露出的银手链硌得掌心发疼，"我妈走之前吃的止痛药，就是他们掺了老鼠药的，怪不得比黄连还苦......"

金夫的摄像机镜头对着病理报告上的假公章，忽然听见走廊传来吵嚷声。穿香奈儿套装的女人正推护工，手腕上的翡翠镯子跟蝎子刺青马仔的饰品一模一样，晃得人眼晕。"刘总夫人来办出院。" 陈警官的短信来得正是时候，金夫看见王琼芬突然攥紧病历本，指节白得跟石灰似的。

"跟紧她。" 金夫把微型录音笔塞进王琼芬手心，她牛仔外套下头穿着他去年送的防割背心，"瞅好安全通道的摄像头，别跟丢了。" 看着她转身时马尾辫甩过肩胛骨，他忽然想起在夜总会初见时，她发间沾的霓虹碎光，跟撒了把星星似的。

地下车库的声控灯忽明忽暗，香奈儿女人的高跟鞋敲在地上，回音里混着汽车引擎的轰鸣，跟演电影似的。王琼芬跟着她拐进 B3 区，看见她打开银色奔驰的后备箱，里头码着成箱的 "特效止痛药"，纸箱封条上印着 "福星金融公益捐赠"，字写得比脸还假。

台风登陆前的海口乌云压得跟锅底似的，法院外的凤凰树在狂风里甩枝叶，跟疯婆子的头发似的。金夫穿着件洗得发白的衬衫，领口别着王琼芬新绣的枫叶胸针，牛仔裤口袋里揣着从车库截获的止痛片 —— 化验说含慢性神经毒素，比蛇毒还阴。

法庭质证的时候，刀疤刘突然指着王琼芬吼："她收了记者的钱作假证！" 他袖口滑下来，露出跟香奈儿女人同款的翡翠镯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戴了圈玻璃珠子冒充帝王绿，旁听席后排传来相机快门声，跟炒豆子似的。金夫注意到王琼芬攥紧栏杆的手在抖，白色牛仔裤裤脚沾着今早去新港取证时的泥沙，还带着海风的咸。

"请出示三十七号证据。" 陈警官呈上病理科主任的银行流水，2016 年 11 月 20 日那笔五十万转账，正好是王琼芬妈走的第二天。金夫看见王琼芬的睫毛剧烈哆嗦，想起她在医院说的："那天的止痛药，苦得能把舌头吞下去。"

证人席传来啜泣声，穿校服的姑娘正是车库监控里的护工，她掀起袖口露出跟王琼芬相似的枫叶胎记："他们说只要我作假证，就给我弟弟治病......" 法庭的灯在她发抖的肩上投下影子，跟暴雨夜蜷在骑楼底的模样一个模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