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流盯着眼前的王天放，心脏像被一只手攥着，呼吸都一时忘记了。

王天放还维持着二十出头的模样，可那副躯壳里早已没了半分年轻人的活气。曾经还算精神的短发杂乱如草，几缕白发混在其中，格外扎眼。

他穿着的基地工程师制服早失了原本的蓝色，泛着灰扑扑的陈旧感，若不是质地特殊，早便碎成烂布，衣摆沾着不知名的黑渍，像是在秘境的泥地里滚过无数次。最让人揪心的是他的脸 —— 皮肤蜡黄得像蒙尘的纸，眼窝深陷，瞳孔里像蒙着一层灰雾，看向姜流时没有半分焦点，只剩麻木的空洞。他坐在地上，后背抵着冰冷的岩壁，仿佛魂魄被抽走了大半，只剩一具空壳在勉强撑着。

“几千年……” 姜流的声音发颤， “现实里才过去十几分钟而已，你怎么会在这待了这么久？”

王天放听到 “几分钟” 三个字，枯瘦的肩膀几不可查地抖了一下，喉咙里发出一阵沙哑的咳嗽：“咳…… 咳咳……若不是终端上的计时器，我也不知道过去多久了。” 他顿了顿，声音苍老得像被砂纸磨过，完全没了之前在基地里的锐气，“杨柯…… 是杨柯把我骗进来的。”

“杨柯到底对你做了什么？” 姜流往前凑了半步，目光紧紧锁着王天放，想从他麻木的眼神里找到更多线索。

王天放的头垂得更低，麻木的脸上终究还是升起一丝羞愧：“都怪我……” 他的声音带着哭腔，却流不出眼泪，显然是在系统里把心思都熬干了，

“我见秋柠总围着你转，心里不舒服，嫉妒你把风头都占尽了……那天陈思让我把轮回模块的日志给姜总，我走到半路就改了主意。” 王天放的声音发颤，“我想着，要是把这事先告诉杨总，说不定他能注意到我，说不定…… 说不定能给我个拯救者身份，让我离秋柠近点，姜流，对不起啊，是我自作自受！”

“杨柯怎么对你的？” 姜流追问，心里的火气渐渐上来 —— 从父母主动提交新灵境的接入申请时，他就知道杨柯不简单，却没想到会用这么卑劣的手段。

“他见了我，先跟我哭诉家里的事。” 王天放的声音里满是自嘲，“说他夫人迷失在系统里，生死不明；女儿被脏数据感染，救出后神志不清，还在复古社区接受治疗，来博取我的同情…… 我当时还觉得他可怜，觉得他跟我一样，都是被命运磋磨的人，就放下了戒心。”

“可没等我缓过神，他就推给我一份《拯救者任命预案》，说看好我，还说我是当拯救者的好苗子。” 王天放抬起头，空洞的眼睛里终于有了点情绪，是未曾磨灭的恨意，“他说只要我帮他把杨浩然从‘未央宫’的任务里带出来，就给我正式的拯救者身份，还让我跟秋柠搭档…… 我当时脑子一热，就答应了。”

“我以为是天上掉馅饼，结果是个陷阱。” 王天放的声音又低了下去，“他带我进了后厅的量子通信舱，说让我直接进系统找杨浩然。我刚躺进去，意识刚绑定成功，就感觉有人从背后扼住了我的意识 —— 是个穿黑衣服的人，我连他的脸都没看清，就被一股蛮力拽进了这个秘境。一进来就被丢在这里，没人管，没人问，系统里的日子一天天过，我从一开始的挣扎、嘶吼，到后来的麻木、绝望…… 几千年啊，我看着秘境里的脏数据汇聚成一头头怪物，又一天天长大，像被钉死在这里。”

姜流听完，思量了片刻，心里豁然开朗：杨柯这是为了新灵境计划！他在旧系统的 “未央宫轻量子系统” 里偷偷接入轮回模块，担心王天放泄密，把他丢进秘境，是杀人灭口，毫无准备且意识迷失率低的人，不可能熬过数千年，太过狠毒了！他的目的就是想搅乱旧系统的能源数据 —— 只要旧系统的能耗问题越来越严重，基地就不得不放弃旧系统，转而启动他主推的新系统。好狠的心思！

可随即，心里一颤，一个疑问冒了出来：“你被困了这么久，意识怎么还能这么清醒？一般人早就被虚拟记忆同化，或者意识崩溃了，莫不是评测系统低估了你的能力？” 要知道，系统里的 “千年” 足以让一个人的现实记忆被彻底覆盖，连自己是谁都忘了。

王天放听到这话，先是苦笑了一声，然后缓缓闭上眼睛，语气软了些，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感激：“我哪有这本事…… 只是每次我觉得撑不下去，想跟着那些虚拟记忆沉沦的时候，脑海里就会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

“女人的声音？” 姜流心里一紧。

“嗯，很温柔。” 王天放的嘴角难得有了点弧度，“她说‘别放弃，还有人在等你’， 一开始我以为是幻觉，可次数多了，我才知道是真的。就是这声音，把我从崩溃的边缘拉回来，撑到现在。”

姜流的心脏猛地狂跳起来，脑海里瞬间闪过刚才在秘境中看到的那道身影 ——和亦雪姐一模一样！

“是亦雪姐！肯定是亦雪姐的意识碎片！” 他脱口而出，激动得手心都在冒汗，“我刚才进来的时候，看到了一个跟亦雪姐一模一样的身影，就在前面的岔路口！”

王天放愣了愣，随即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但肯定是那个声音救了我。”

姜流上前拍了拍王天放的肩膀，眼神变得异常坚定：“天放，你在这等我，我去里面深处找找。说不定能找到亦雪姐的意识碎片，到时候咱们一起出去。”

王天放抬了抬眼，空洞的眼神里没什么波澜，只有一丝淡淡的自嘲：“我都待了几千年，不差这一会儿。你…… 你小心点。”

“放心。” 姜流点点头，转身往秘境深处走去。

越往里走，周围的紫色光雾越浓，空气中漂浮的意识碎片也越来越密集，像细碎的萤火虫在打转。而那股熟悉的意识波动越来越强 —— 跟考核时那个神秘女子传递给他量子感知力时的波动一模一样，温暖又坚定，像黑暗中的一盏灯。

走了约莫一个小时，姜流眼前突然出现一道深不见底的深渊。深渊里翻滚着混乱的意识碎片，红的、蓝的、黄的缠在一起，像一团解不开的乱麻，偶尔还有几道黑色的脏数据碎片闪过。姜流站在崖边，将量子感知全力展开，下一秒，他的呼吸骤然停滞 —— 深渊深处，正传来苏亦雪独有的意识频率，微弱却顽强，而且他几乎可以肯定是苏亦雪，因为太熟悉了。

“亦雪姐！” 姜流喊了半天不见回应，刚要纵身跳下去，一道淡蓝色的意识流突然从深渊里飘了上来，缓缓凝聚成苏亦雪的轮廓。她还是记忆里的模样，栗色长发垂在肩头，蓝色制服的银色肩章闪闪发亮，只是身影有些透明，仿佛风一吹就会消散。

“亦雪姐！” 姜流激动得声音发颤，眼眶瞬间红了，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掉，刚要上前，却被苏亦雪抬手拦住。

“小流，回去。” 苏亦雪的声音很轻，却很是坚定，眼神里满是担忧，“这里太危险，你不该来。”

“咱们一起走！” 姜流用力摇头，泪水瞬间模糊了视线，“我找到你了，我要带你出去！大哥还在等你，爸妈也在等你，我们都在等你回家！”

苏亦雪却只是静静地看着他，没有回应，身影甚至开始变得透明，像是要融入周围的光雾里。

“亦雪姐！你是不是有什么难处？你告诉我，我能帮你！” 姜流急了，往前迈了一步，伸手想抓住她的衣角，指尖却只穿过一片冰凉的光雾。

苏亦雪依旧沉默，只是眼神里的温柔更浓了些，她轻轻摇了摇头，像是在安慰，又像是在拒绝。

“听话，回去！”

姜流见她不肯说话，只好咬了咬牙，问出了藏在心里很久的那个问题 ：“亦雪姐，我上次考核的时候，那个给我量子感知力的女子，是不是你？”

苏亦雪的身影顿了顿，然后缓缓点了点头。

这一个点头，像一道暖流涌遍姜流的全身，他再也忍不住，蹲下身，肩膀微微颤抖，眼泪簌簌落下，“姐，你现身在这里，是让我帮王天放脱身吧？”

苏亦雪又点了点头：“小流，我该走了，记住，不要跟任何人提起……”

过了好一会儿，姜流才擦干眼泪，抬起头，看着苏亦雪渐渐透明的身影，知道再留下去也没用。他深吸一口气，抬手摸了摸胸前的秦代铜砝码 —— 那是他意识锚点的量子投影。他集中精神，将苏亦雪的意识波动频率悄悄锚定在铜砝码里，父亲手稿里的数据在脑海里飞速运转，确保每一个频率参数都准确无误。

“亦雪姐，我一定会想办法救你出去的。” 姜流的声音坚定，“你等着我！”

苏亦雪身影更加淡了，看着他，眼底闪过一丝欣慰，然后身影彻底融入紫色光雾，消失不见。

姜流站在崖边，又看了一眼深渊，才转身往回走。

“杨柯，你个老小子，给我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