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青色图腾印记的幽光最终敛入陈默的掌心,地宫之内,川太公与郭玉的雾影虽散,空气中那股若有若无的松烟与陈年药香却愈发清晰,仿佛渗透进了石壁的每一个缝隙。
陈默收回心神,目光重新落回身前那方小小的窖池。
就在他凝视的瞬间,池内接种了血曲的酒醅发生了惊人的变化。
原本只是零星分布的菌丝,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长、蔓延,彼此交织成一张巨大的网络,覆盖了整个酒醅表面。
更奇特的是,这些菌丝通体泛着与他掌心图腾如出一辙的淡青色微光,光芒随着一种奇异的节律明灭,仿佛一颗巨大的、搏动的心脏。
“这……这曲……活了!”站在一旁的赵守仁喉结滚动,声音因极度的震惊而干涩沙哑,他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指着那片搏动的青光,补充了一句,“它……它还‘认’你!”
这绝非简单的微生物发酵。
寻常制曲,讲究的是恒温恒湿,菌群生长虽有规律,却从未有过如此富有生命韵律的景象。
这片菌丝仿佛拥有自己的意识,而这意识的源头,正指向陈默。
与此同时,地面之上的临时实验室内,林语笙正对着电脑屏幕,十指在键盘上翻飞如蝶。
她推翻了之前所有的常规菌群代谢模型,正在连夜构建一个全新的、基于多维变量的检测框架。
当最新的数据流涌入屏幕,她猛地停下了所有动作,瞳孔骤然收缩。
新生菌群的代谢产物分析报告中,那个曾一度消失的特殊活性成分VOM - 7(VOM - 7是原文英文缩写,无需翻译),不仅重新出现,其浓度甚至远超初始样本。
但这并非最让她震惊的。
真正让她感到匪夷所思的是,仪器捕捉到的VOM - 7分子折叠频率,竟然与她暗中记录的陈默在专注状态下的脑波α波段,呈现出一种近乎完美的共振效应。
“共振……”她喃喃自语,一个大胆到近乎荒谬的念头在她脑海中萌生。
她立刻调出了前夜地宫中的影像数据,将画面定格在郭玉雾影为宫女施针的那一刻,并提取出当时环境中能量波动的详细参数,与宫女神经系统反应的模拟曲线进行比对。
紧接着,她将刚刚分析出的VOM - 7分子频率数据导入。
三条曲线在屏幕上缓缓重合。
最终,吻合度定格在一个刺眼的数字上——91.6%。
“不是巧合。”林语笙身体微微后仰,靠在椅背上,声音低沉而笃定,“这根本不是单纯的化学反应。这坛酒……它在模拟,或者说,在复刻一段完整的、被编码的治疗记忆。它在‘重演’历史。”
地宫内,松脂灯的火苗稳定地跳跃着,将陈默的身影拉得长长的。
他从随身的布袋中小心翼翼地取出那份《涪翁酒经》的残卷,以及从祖宅暗格中找到的竹牍《郭玉问对录》,并排摊在石桌上。
古老的文字在灯火下散发着岁月的沉香。
他逐字逐句地细读,试图从这些零散的记载中找到一丝线索。
当他的指尖划过《酒经》残卷上一句“酒引其气,曲承其志”时,目光忽然被旁边一行用朱砂写就的、细如蝇头的小字批注所吸引。
“曲非泥塑,乃心契之物。一脉血入,万灵归宗。”
陈默的心脏猛地一跳。
这十六个字仿佛一道闪电,劈开了他脑海中的所有迷雾。
他猛然想起,爷爷在世时,不止一次地教导他,酿酒的最高境界,从来不是精准地控制温度和湿度,而是要用心去“养”。
爷爷说,每一坛好酒都有它的脾气,你要懂它,顺着它,把它当成一个活物来对待。
原来如此!
所谓“母曲”,所谓代代相传的菌种,其核心从来都不是某种特定的微生物,而是一个能够承载、传承特定信息的“宿主”!
而激活这个宿主、唤醒这段记忆的钥匙,便是那“一脉血入”——鱼凫王族的血脉!
为了验证这个石破天惊的猜想,陈默立刻行动起来。
他小心地从窖池中取出三份活性最强的血曲样本,准备了三份完全相同的、经过严格灭菌处理的酒醅。
他将第一份样本亲手接种进去。
随后,他让赵守仁接种了第二份,又让一名跟了酒坊多年的学徒接种了第三份。
三只陶瓮并排放在地宫深处,静待时间的检验。
七十二小时后,结果揭晓。
陈默亲手接种的那一瓮,酒香四溢,菌丝繁茂如初,青光依旧在有节奏地搏动。
而赵守仁和学徒接种的两瓮,虽然菌种也成功存活,酒醅开始了正常的糖化发酵,但菌丝只是普通的灰白色,也完全没有那种奇异的青光。
林语笙的最终检测报告为这一切画上了句号。
只有陈默接种的样本中,稳定地生成了高浓度的VOM - 7。
其余两份,活性成分检测结果为零。
“结论已经很明确了。”林语笙看着数据图表,语气中混杂着科学家的严谨与无法抑制的激动,“你的基因序列,或者说,你血脉中某种独特的遗传信息,是激活这段‘记忆编码’的唯一钥匙。陈默,你们陈家世代相传的酿酒技艺,其本质,可能根本不是酿酒,而是用一把‘基因钥匙’,在开启一个尘封了数千年的古蜀文明数据库。”
就在陈默和林语笙逐步揭开血曲秘密的同时,一场针对他们的阴谋也正在悄然展开。
夜色中,周正再次以“环保复查”的名义,带着两名下属出现在了陈家酒坊的外围区域。
他熟练地应付着酒坊的安保人员,声称只是对周边水土进行常规取样。
在无人注意的角落,他迅速将一个指甲盖大小的微型采样器,隐蔽地布设在了酒坊总排水沟的出口处。
当晚,在他的安全屋内,周正将一份通过采样器收集到的、含有微量血曲代谢物的水样数据,经过层层加密后,通过卫星线路传送了出去。
片刻之后,一道虚幻的投影在他面前浮现。
那是一个身着古朴祭司长袍、面容模糊的身影。
祭司长沉默地凝视着屏幕上滚动的数据流,许久,才发出一声低沉的、仿佛来自幽冥的低语:“血脉已现,夺引在即。启动‘浊酒计划’第二阶段——让他们的‘神迹’,变成所有人的‘疯病’。”
深夜,地宫中只剩下陈默一人。
他没有再理会那池正在蓬勃生长的血曲,而是取了一部分已经完成初步发酵的酒液,将其小心地导入一只特制的、腹大口小的陶瓮中。
这是爷爷留下的蒸馏器,据说能最大程度地保留酒中的“精气”。
他盘膝坐定,双手虚按在陶瓮两侧,按照《涪翁酒经》残卷中仅存的一段“引气诀”法门,缓缓催动体内的热流。
他的呼吸变得绵长而悠远,掌心那枚鱼凫目图腾再次亮起微光,与陶瓮下的炉火遥相呼应。
热流被导引着,均匀地包裹住整个陶瓮。
瓮内的酒液开始蒸腾,乳白色的酒雾袅袅升起,在空中渐渐凝聚。
这一次,郭玉的残影再次浮现。
但他的身形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清晰凝实,仿佛真人降临。
然而,他手中虽握着那套熟悉的银针,却没有像之前那样演示任何医术,而是静静地看着陈默,目光似乎能穿透时空。
最终,他的身影微微一动,抬手指向的,并非虚空中的病患,而是陈默自己的掌心。
“你已通‘曲魂’,但未解‘心源’。”郭玉的声音直接在陈默的脑海中响起,庄严而清晰,“富乐山下,井中有碑,碑藏九方——得方者,可续川太公之誓。”
话音落下的瞬间,郭玉的雾影没有缓缓消散,而是轰然崩碎,化作万千光点,悉数没入那只陶瓮之中。
瓮内,原本正在进行气液转换的酒液猛地一滞,紧接着,清澈的蒸馏液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结成无数絮状的物质,在透明的液体中盘旋、游动,宛如一丝丝鲜活的血线。
地宫重归寂静,只剩下炉火偶尔发出的噼啪声。
陈默怔怔地坐在原地,良久没有动作。
掌心的灼热感已经退去,但那句在脑海中回荡不休的话语,却像一道道烙印,深刻无比。
富乐山下……井中有碑……
他反复咀嚼着这八个字,每一个字都像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充满了未知的迷雾和诱惑。
郭玉最后那句话,究竟是引导,还是另一个更宏大谜题的开端?
那所谓的“九方”,又会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