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玉最后那句“井中有碑”如同一根刺,扎进了陈默的思绪深处,反复回响。
他将自己关在书房,面前摊开的正是那幅《涪江脉酒图》。
图上,涪江如龙脉蜿蜒,而富乐山被标注为“头”。
头颅之上,穴位繁多,但最关键的,无疑是“百会”。
“井……”陈默指尖轻点着图上富乐山顶的位置,喃喃自语,“郭玉所处的时代,古蜀文明尚存余韵。他们的‘井’,不仅仅是汲水之用。”他脑中电光石火般闪过一个念头——通神井!
在古蜀祭祀文化中,井是连接天地、沟通神明的通道。
如果富乐山是“头”,那位于“百会穴”的通神井,便是头颅与苍天对话的唯一窗口。
这个猜想让他浑身一震。
他立刻抛下古籍,转而打开电脑,侵入市档案馆的地质勘探数据库。
以富乐山为中心,他筛选着所有与“井”相关的记录。
很快,一份被标记为“废弃”的档案跳了出来:富乐山南麓,第三号地质勘探井,深度八十三米。
档案附注极为简短:“一九八七年勘探,遇气体异常,仪器失灵,予以永久封存。”
最让陈默心跳加速的,是那串精准的经纬度坐标。
他将其与《涪江脉酒图》的比例尺进行换算重合,其位置,赫然正对图中“头颅”的百会穴!
当陈默将这个发现告诉林语笙时,她本能地表示了反对。
“太牵强了,陈默。一口八十年代的勘探废井,怎么可能藏着汉代的石碑?这完全是两码事。”她一贯的科学严谨让她无法轻易接受这种近乎玄学的推论。
“证据呢?你需要证据。”她看着陈默眼中的狂热,试图让他冷静下来。
陈默没有争辩,只是默默调出了郭玉记忆的蒸馏影像,将其定格在郭玉为宫女施针的那一帧。
他将画面放大,指向背景处一闪而过的岩壁。
“你看这里。”
林语笙凑近屏幕,起初不以为意。
但当她将影像中的岩壁纹路与她电脑里涪县地质资料库中的富乐山岩层剖面图进行比对时,脸色骤变。
那独特的、层层叠叠的石灰岩层理,如同大地的指纹,完全一致!
“这……巧合?”她的话语里已经带上了一丝动摇。
“再看这里。”陈默再次放大画面,这一次,焦点是那名宫女的耳后。
在发丝的掩映下,一个极其微小的刺青若隐若现——那是一枚简化了的、线条古朴的鱼凫纹。
林语笙的呼吸瞬间凝滞了。
她猛地看向陈默下意识摊开的左手掌心,那枚与生俱来的印记,虽已淡去不少,但其核心的鱼凫图腾,与宫女耳后的刺青同出一源!
“如果……”林语笙的声音有些干涩,她关闭了地质图,那口‘井’,不仅仅是井,它是一个时空锚点!”
就在此时,一直沉默旁听的赵守仁颤巍巍地从怀里摸出一张折叠得方方正正、边缘泛黄的纸。
他将纸展开,那是一张用铅笔手绘的勘探草图,线条粗糙却标注精细。
“这是当年,我跟你爷爷一起去富乐山勘探时,偷偷记下来的。”赵守仁的目光落在图纸中央一个画着叉的标记上,眼神复杂地看向陈默,“那口井底下,不是岩石。是一扇巨大的青铜门,门上刻着八个字——‘酒通天门,血启归途’。”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仿佛那段记忆至今仍让他心有余悸。
“我们当时吓坏了,只敢用老式相机隔着老远拍了张照片。可第二天再去,所有的电子仪器,罗盘、探测仪,全都坏了。等我们再想办法回去看时,那井口,已经被水泥给彻底封死了。”
赵守仁抬起头,布满皱纹的眼睛死死盯着陈默:“你爷爷当时就说,这门不能开。谁开了这扇门,谁就得替整个血脉,扛下不知多少代的债。”
夜色如墨。
陈默与林语笙最终还是来到了富乐山南麓那片荒草丛生的废弃勘探站。
水泥封死的井口隐藏在一片灌木之后,毫不起眼。
但在勘探站一间被遗忘的资料室里,他们找到了宝贵的线索——一盘并未按规定销毁的井下摄像机录影带。
录像带被播放出来,雪花点闪烁后,画面稳定下来。
镜头正随着缆绳缓缓下降,幽深、垂直的井壁在探照灯的光束下掠过。
画面持续下沉,直到八十多米深处,镜头前豁然开朗。
井底并非实地,而是一片空旷。
正中央,一扇巨大的青铜门嵌入岩壁,门上布满繁复的鱼凫与云雷纹,古朴而威严。
更诡异的是,从紧闭的门缝中,正丝丝缕缕地渗出一股肉眼可见的、淡青色的雾气。
“快!光谱分析!”林语笙立刻将便携设备对准了屏幕上的雾气。
数据流飞速划过,几秒后,结果让她倒吸一口凉气。
“VOM-7前体分子……浓度,浓度至少是酒坊地宫的数百倍!”她声音发颤,眼中满是不可思议,“我的天……这里,这个地方,在‘自然酿酒’?”
一个被封印在地下近四十年的青铜门,一个与古蜀祭祀、陈家血脉、神秘酒曲全都纠缠在一起的谜团。
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了门后。
陈默做出了决定。
他没有理会赵守仁的劝阻,携带着用血曲最新蒸馏出的原液,再次潜入了井下。
这一次,他站在了那扇青铜门前。
刺骨的寒意伴随着浓郁的酒香扑面而来,仿佛门后封印着一个巨大的冰窖酒坊。
他深吸一口气,将那瓶蒸馏液缓缓浇在自己左手的掌心印记上。
随即,他抬起手,毅然决然地按在了青铜门中央那个与他掌心印记完全吻合的凹陷处。
刹那间,血与酒的混合液体仿佛被赋予了生命,顺着凹陷的纹路瞬间流遍整扇大门。
青铜门上所有的鱼凫纹仿佛活了过来,双目迸发出幽幽青光。
门体内传来一连串齿轮咬合的沉重声响,最终,随着“咔”的一声清脆轻响,锁芯开了。
沉重的青铜门向内开启了一道缝隙。
一股比之前浓烈百倍、带着奇异芬芳的冷风从门内狂涌而出,吹得陈默几乎站立不稳。
门后,并非预想中的潮湿岩洞。
那是一间方正的石室,四壁嵌满了层层叠叠的竹简,仿佛一座地下书库。
石室中央,是一座一米多高的石台。
石台上,一口古朴的陶瓮正静静地燃烧着,火焰呈幽蓝色,散发出的不是热量,而是森然的寒气。
陈默的目光被石台吸引,他缓缓走近。
在幽蓝火焰的映照下,他看见那口无火自燃的瓮底,压着一块温润的玉牌。
玉牌上,用古篆刻着五个字——心源酒引·第一方。
就是它!
他压抑住内心的狂喜,伸手便要向那玉牌抓去。
“莫取!”
一个威严而急切的厉喝声在他脑海中炸响。
郭玉的残影毫无征兆地在石台边浮现,面色凝重,指着那口陶瓮,“此瓮名为‘镇魂’,镇的不是魂,是‘浊息’!一旦玉牌被取,此瓮失效,井下积压百年的病气秽物将瞬间反噬而出,方圆百里,再无活口!”
郭玉的虚影声色俱厉,警告犹在耳边。
然而,话音未落,井口的正上方,突然传来一阵沉闷而熟悉的脚步声,紧接着是重型机械的轰鸣。
是周正!
他带着一支工程队,已经将重型钻机对准了井口。
刺耳的钻头摩擦声由远及近,显然,他们准备用最快速度将这里彻底灌浆封死。
陈默的心猛地沉了下去,他抬头望向漆黑的井口,幽蓝的火光在他眼中剧烈跳动。
郭玉的警告言犹在耳,玉牌近在咫尺,而头顶的生路,正在被一寸寸地彻底断绝。
他被困在了过去与未来的夹缝中,进是万劫不复,退是永无归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