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残碑辨险路
暮色把滇西的山坳浸成了深褐色,篝火舔着枯枝的声响里,总混着远处风卷沙粒的呜咽——那风裹着矿土的冷硬气息,刮在脸上像细沙磨过铁皮。小周抱着红木盒蹲在火堆旁,指腹反复蹭过盒角那片早已发黑的血迹,血渍在木纹里洇成细小的枯梅状,连木质纹路深处都透着股洗不掉的腥气,像嵌了半枚凝固的血痂。他怀里的螺丝刀硌着肋骨,金属柄被体温焐得发烫,那是之前开盒取铜芯时用的,此刻倒像块烙铁,烫得他不敢抬头看对面的人,只敢盯着火堆里偶尔迸溅的火星,仿佛那火星能映出王老矿最后递拓片时的眼神。
陈书景正蹲在一块平整的青石板前,指尖捏着块沾了松节油的棉布,细细擦拭残碑拓片的边缘。松节油的冷香混着拓片的霉味,像浸过旧时光的药引,呛得他鼻尖微痒。拓片是从地宫暗格里翻出来的,纸角被潮气浸得发卷,边缘还沾着几点暗红的矿锈,上面的字迹一半清晰一半模糊,唯有“李啸山”“陨石噬血”“玄铁封之”几个字格外扎眼,墨色像凝固的血。他的法医手套沾了灰,指缝里还嵌着点声波仪电容烧毁的焦黑粉末,却没像往常那样立刻摘下来换——方才检查报废的声波仪时,那焦糊味总让他想起王老矿最后递拓片时,枯瘦手掌上的老茧触感,粗糙得像矿洞壁上的岩层,“人总在失去后才读懂他掌心的纹路,像矿脉藏在山石下”,他忽然想起这句曾听老法医说过的话,指尖擦拓片的动作慢了半拍。
“这‘毁之需火’到底是什么意思?”罗四海突然开口,打破了短暂的寂静。他手里的勃朗宁手枪在掌心转了个圈,枪身映着篝火的光,最后枪口朝下抵在膝头。他左臂的霜痕在火光下泛着淡青色,像覆了层薄冰,方才讨论路线时动得急了,此刻那霜痕正隐隐发烫,疼得他指尖发麻。薄荷锭子的清凉味从他衣袋里飘出来,混着篝火的烟味,倒压下了些许空气中的血腥气,“寻常柴火连铜芯都烧不动,难不成要找地火?滇西的矿洞倒常有瓦斯焰,可玄铁熔点那样高,怕不是要把整座山都烧了才够。”
沈沛君把银表按回马甲内袋,表盖合上时的“咔嗒”声在寂静里格外清晰,像掐断了一截短暂的安宁。她刚借着篝火的光在地图上圈出了三条小路,指尖还沾着地图油墨的淡味,指腹蹭过纸面时,能摸到印刷纹路的粗糙感:“李啸山是前清的矿务督办,当年在滇西开过银矿,说不定‘火’指的是矿里的瓦斯焰?但玄铁熔点极高,就算是瓦斯焰也未必能熔断。”她话没说完,目光扫过小周怀里的红木盒,顿了顿又补道,“先不管火的事,眼下得先绕开义昌堂的搜山队。我标的三条路里,只有走黑松林那条能避开他们的卡子,但要多走两天路程,而且得穿过乱葬岗。”
“乱葬岗去年闹过狼群,还有义昌堂扔的尸身,夜里常能听见哭嚎。”罗四海的拇指蹭过枪身的纹路,声音沉了些,指腹能摸到枪身经年使用留下的细痕,“洪帮的兄弟上个月从那过,说尸身上都缠着红线,像是刘从云的手笔。”他说这话时,眼角余光瞥见小周的肩膀颤了一下,那孩子怀里的红木盒也跟着晃了晃,便又补充道,“不过有我在,破邪符能镇住邪祟,就是得委屈各位夜里少睡会儿,走慢些也无妨。”
陈书景这时终于抬起头,把拓片小心地卷起来塞进防水油布袋,布袋摩擦时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像风吹过矿洞的声响:“先确认拓片上的信息没错。李啸山是李军长的父亲,当年他开采的矿洞,应该就是现在李军长藏陨石的地方——王老矿说‘陨石在李军长密室’,结合‘玄铁封之’,恐怕李军长不是要毁陨石,是想用玄铁铸笼把它困住,方便后续献祭。”他顿了顿,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油布袋边缘,指尖能摸到布袋上的防水涂层,“还有‘纯阴八字者’,之前抓的那几个姑娘,恐怕只是诱饵,李军长要找的应该是……生辰里带‘壬水’的人,这类人八字极阴,才能承受陨石的戾气。”
“张师长那边刚发来电报,说李军长最近在滇西搜捕‘生辰带水’的人,果然是在找真正的献祭者。”沈沛君接话时,手指捏了捏领口的玉扣,玉扣冰凉的触感让她稍稍冷静,那是特科联络时用的信物,刻着极小的“鸾”字,“我们得赶在他之前找到张师长,不然等他集齐献祭的人和物,整个滇西的纯阴八字者都要遭殃。”她从马甲内袋掏出电报,纸页已经被体温焐得温热,上面的字迹是用密写药水写的,借着篝火的光能看见淡淡的蓝痕。
风突然大了些,篝火被吹得歪了歪,火星子溅在地上,很快就灭了,把众人的影子拉得老长,像贴在地上的鬼影。小周猛地抬头,手里的红木盒差点滑落在地,他慌忙用胳膊抱住,指腹按在盒角的血迹上,那触感又凉又硬:“那边……那边有烟!是不是义昌堂的人追来了?”他指着远处山口的方向,声音带着颤,能看见那缕淡灰色的烟柱正顺着风往这边飘,像一条细长的灰蛇。
罗四海立刻站起身,左手按在腰间的破邪符上,符纸的粗糙感透过衣料传来,他眯眼望向小周指的方向,瞳孔在暮色里缩了缩:“是马队扬起的沙尘,至少有十个人,马蹄声应该很快就能听见。”他回头看向沈沛君,声音里带着急意,“得立刻收拾东西走,再晚就被围住了,黑松林再险,也比落在义昌堂手里强。”
沈沛君迅速把地图折好塞进衣袋,又从背包里掏出几张通行证——是之前从义昌堂哨卡缴来的,上面盖着李军长的私印,印泥是暗红色的,边缘有些模糊:“拿着这个,万一遇到小股哨卡,能蒙混过去。小周,你把红木盒抱紧,铜芯不能丢,那是证明李军长阴谋的关键,比我们的命还重要。”她说着,又看向陈书景,“你的磁场仪还能用吗?虽然声波仪坏了,但至少能检测陨石的方位,别让我们走了冤枉路。”
陈书景从背包里掏出磁场仪,表盘上的指针还在微弱跳动,指针边缘有些磨损,是之前在地宫磕碰的:“只能测大致方向,精度不够。不过刚才看拓片,李军长的密室应该在矿洞深处,我们往矿洞方向走,说不定能先找到线索。”他把磁场仪揣进怀里,又捡起地上的法医工具箱,箱子沉甸甸的,里面装着解剖刀和放大镜,“走吧,再耽搁就真的走不了了,马蹄声已经近了。”
几人刚把东西收拾好,远处的马蹄声果然清晰起来,“嗒嗒”地踏在石子路上,像敲在每个人的心上。罗四海走在最前面,勃朗宁握在手里,食指搭在扳机旁,左臂的霜痕在夜色里泛着微光,像一道淡青色的印记;沈沛君紧随其后,消音手枪别在靴筒里,指尖能摸到枪柄的防滑纹路,目光警惕地扫过周围的树林,树叶在风里沙沙作响,像有人在暗处窥视;陈书景走在中间,一手护着拓片油布袋,一手扶着磁场仪的表盘,指针偶尔会轻微晃动,像是在提醒他危险的方向;小周走在最后,怀里的红木盒贴在胸口,螺丝刀还攥在手里,指节已经泛白,手心的汗浸湿了螺丝刀的柄,却没再像之前那样发抖,他想起王老矿的话,脚步也稳了些。
风里的气味越来越复杂,篝火的余温、沙尘的干燥、远处马队的汗味,还有山林里特有的腐叶气息,混在一起钻进鼻腔,呛得人喉咙发紧。陈书景走着走着,突然停下脚步,指尖在磁场仪的表盘上顿了顿,指针突然开始疯狂转动,不再是之前的微弱跳动:“指针在往西北偏,那边应该是矿洞的方向。但……”他皱起眉,凑近表盘细看,“磁场有点乱,像是被什么东西干扰了,恐怕矿洞附近有义昌堂设的阵法,刘从云的红线术最擅长扰乱磁场。”
“有阵法我来破,之前在地宫破过他的阵,这点小阵还难不倒我。”罗四海回头,从衣袋里摸出一张破邪符,指尖捏着符角晃了晃,符纸在风里微微颤动,“倒是你,陈法医,一会儿要是遇到尸身,别又蹲下来研究,先保命要紧,验尸的事等我们安全了再说。”他还记得上次在地宫,陈书景为了验一具义昌堂教徒的尸,差点被塌下来的石块砸中,现在想起来还心有余悸。
陈书景扯了扯嘴角,没反驳——上次确实让众人担了心,他低头看了眼怀里的拓片,又抬头望向西北方的黑暗,那里的风似乎更冷些,隐约还带着股若有若无的金属腥味,像是陨石在远处散发的气息,钻进鼻腔里,带着点铁锈般的涩味:“我知道轻重,不会再冒失了。”
沈沛君看了眼天上的星斗,北斗星的位置已经偏西,脚步没停:“得在子时前走出这片山坳,不然夜里起雾更难走。义昌堂的马队应该追不上我们,但也别掉以轻心——李军长既然能让刘从云帮他,说不定还藏着别的手段,比如在黑松林里设了陷阱。”她的银表又在口袋里硌了一下,表针转动的声音仿佛在倒计时,提醒她留给他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小周跟在最后,听着前面三人的对话,怀里的红木盒仿佛越来越沉,却也让他觉得踏实。他想起王老矿最后把拓片塞给他时说的话:“小娃娃,拿着这个,能救好多人。”现在拓片在陈书景手里,铜芯在红木盒里,他好像也不是之前那个只会紧张发抖的小跟班了。他攥紧螺丝刀,加快脚步跟上前面的人,篝火的余光渐渐被甩在身后,只有远处的马蹄声还在风里断断续续地飘着。
就在这时,陈书景怀里的磁场仪突然发出“嘀嘀”的轻响,指针猛地指向西北方,不再晃动,像是被什么东西牢牢吸住。他猛地停下脚步,脸色变了变:“不对,矿洞方向的磁场突然稳定了,而且……”他凑近表盘,声音带着一丝凝重,“这磁场强度,像是陨石已经被移动了,说不定李军长已经提前开始准备献祭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