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旧殇新焰
明轩和小林子的身影消失在楼梯转角,脚步声渐远。客厅里只剩下明海和润玉,水晶吊灯洒下柔和却略显清冷的光,映照着明海眉宇间挥之不去的沉重。
润玉歪着头,打量着他紧绷的侧脸,声音带着几分不解:
“海哥,你这个弟弟…好像也没你说的那么坏吧?”
她想起下午的情景,“我今天撞到他,他都没怪我,也没趁机讹诈。连送他回来,还是我主动提的呢。”
明海闻言,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发出一声短促的嗤笑:
“哼。”他转过身,深邃的目光落在润玉天真未凿的脸上,带着一种过来人的告诫:
“不要被他表面的温顺和那副无辜纯良的样子给骗了。他最擅长的,就是伪装。”
语气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润玉被他眼中的寒意慑了一下,随即用力点点头,眼神变得坚定:
“我相信你!海哥你放心,我以后一定帮你好好看着他,绝不让他有机会再作怪伤害你!”
明海看着她一副“包在我身上”的认真模样,不禁失笑,带着几分无奈和嘲弄:
“你能跟着我多久?你的学业还没完成呢。干娘信里说了,帮主只准你回来待半个月,时间一到,必须送你回去完成课业。”
“我不要回去!”
润玉一听,立刻急了,上前一步紧紧抓住明海的胳膊,仰起脸,眼中带着羞怯却异常坚决的光:
“除非…除非你跟我一起回去!而且保证再也不离开我!”
明海被她突如其来的亲昵和炽热的眼神弄得有些局促,手臂上传来温热的触感。他不动声色地、但动作坚定地将自己的手臂从她双手中抽离出来,同时向旁边退开一步,拉开了距离。他微微蹙眉,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和告诫:
“润玉,这种话不能乱说。你可是已经定过亲的人了!若是让帮主知道,产生什么误会,他会杀了我的!”
他刻意加重了“杀了”二字,提醒她事情的严重性。
“那庄婚事本来就不是我自愿的!”润玉满腔怨愤瞬间被点燃,精致的小脸涨得通红:
“爹爹想用我的婚姻做为他…他巩固势力的桥梁!我是他的女儿,不是他用来交换利益的商品!我不能让他就这么随便把我出卖给一个我不喜欢的人!”
她越说越激动,声音带着哽咽。
明海看着她委屈难过的样子,心中无奈叹息。他心道:
“你不愿意,也不能把我推出去当挡箭牌啊!楚天雕是什么人?堂堂天蝎帮大帮主,跺跺脚江湖都要抖三抖。我苏明海有几条命敢跟他作对?我虽不算绝顶聪明,但还不至于蠢到自寻死路!”
然而,看着她泪光盈盈、楚楚可怜的模样,那点硬起的心肠又软了半分。他缓和了语气,带着劝慰:
“润玉,你若真不满意这门亲事,就回家好好跟帮主谈谈,他那么疼爱你,我想…他未必会真的强逼你嫁给自己不喜欢的人。”
“我不要回去!我跟他根本说不清楚!”
润玉的情绪瞬间崩溃,她猛地蹲下身,将脸埋在臂弯里,肩膀微微耸动,压抑的抽泣声在寂静的客厅里格外清晰,
“你看看他是怎么对待思诺阿姨的!你就该知道他这个人有多古板、多迂腐、多冷血无情!”
“思诺阿姨”四个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明海的心上!尖锐的疼痛瞬间攫住了他,连呼吸都为之一窒。干娘薛思诺——那是他生命中最黑暗时刻的救赎,是除了血脉相连的明守正外,在这世上他最依恋、最深爱的至亲!那个温柔坚韧却又命运多舛的女人……
薛思诺出生在北平城外一个不起眼的小山村里,父母早亡,只有一个哥哥和她相依为命,由于家里贫穷,她十五岁那年,哥哥已经三十五岁还未成亲说上媳妇。
为了给哥哥说门亲事,她日夜织布纺花,上山打柴卖钱给哥哥凑彩礼钱,好不容易给哥哥把嫂子娶进门,谁知道却是个心狠手辣的,她进门第二年,就把薛思诺骗出村子,卖给一个大户人家做了一年多见不得光的外室。
那一年除了不能外出,她的生活倒也相当不错,吃的,喝的,穿的,那个男人都准备的一应俱全,只是那个男人白天几乎从不出现,偶然来一次也是戴着一个鬼脸面具。
薛思诺曾经问他为啥不让她看见他的样子,他说是想给她留个惊喜,等日后孩子出生,他就带着他们母子回家享福。天真无邪的薛思诺信以为真,从此后就憧憬着和那个男人双宿双飞的美好未来。
后来她果然怀孕生下一子,可是孩子刚出生,她的噩梦就开始了,经过一番生产之苦,孩子呱呱落地,她也累晕了过去,等她再醒来时候,她已经落入人贩子之手,孩子已经无影无踪。
后来她又被人贩子卖到很远很远的地方给一家财主当小老婆,她不从,被那家人吊起来毒打,那家的主母还给她灌了避子汤,令她一生都不会再生养。幸运的是那天夜里有一伙马贼去洗劫了那家财主,杀了他家所有人,唯独救下了当时被吊在柴房里,被打的奄奄一息的薛思诺。
那个救出薛思诺的马贼头子就是现在黑白两道通吃的“天蝎”帮帮主楚天雕,薛思诺自从被他救下后,就随他一起占山为王,跟着他苦练武功,后来还学会了开枪,自此与楚天雕兄妹相称,夺地盘,抢山头,劫富济贫,道上称呼他们为黑白双蝎。也有人叫他们天蝎侠侣。但是十几年过去了,楚天雕都娶了两房妻妾了。薛思诺却仍然孑然一身,独守空房,她唯一的信念就是找到当年抢走她孩子,欺骗她感情的那个男人,为自己报仇雪恨。这些年她也跑遍了大江南北,到处打听寻找当年卖她的那两个人贩子,可是那两个人贩子能告诉她的信息并不多,只知道是一个女人给他们一笔钱,让他们把她带出北平,找个地方处理干净。而他们两个见她姿色不错,为了多挣点钱,他们才把她转卖给财主家做了小老婆。
薛思诺找不到有用的信息,一气之下把那两个人贩子暴揍一顿,丢去官府衙门标上罪名就走了,从此后她就除了劫富济贫外,又多添两个专杀,一个专杀为富不仁的有钱人,一个是专杀欺压打骂女人和孩子致残的恶毒家暴男。
回忆的痛苦与现实的无力感交织。明海闭了闭眼,压下心口翻涌的酸楚和不平。干娘的遭遇是他心底最深的痛,也是对楚天雕永远无法释怀的芥蒂。他一直认为是楚天雕辜负了干娘,到如今回头想想,何尝不是干娘沦陷在过去的沼泽中无法脱身呢!
“……上一辈的恩怨情仇,我们做晚辈的,既无法理解,更无权评判。”
明海的声音低沉而疲惫,带着深深的无奈:
“帮主…他或许不是一个称职的丈夫,但未必就不是一个好父亲。润玉,我觉得…你还是应该回去,心平气和地跟他好好谈谈。一味地逃避,绝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
润玉蹲在地上,抽泣声渐渐小了。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抬起头,用手背胡乱抹掉脸上的泪痕,声音带着鼻音,却似乎平静了些:
“我知道了…我会考虑你的意见的,海哥哥。”
她站起身,整理了一下有些皱的洋装,目光转向明海,带着探究:
“别说我了。说说你吧,海哥哥。你真的打算…以后就住在这里了?你爹爹…他认你了?”
她环顾着这栋虽然气派却透着压抑感的明公馆。
明海嘴角扯出一个没什么温度的弧度,摇了摇头,语气平淡却暗藏锋芒:
“没有认。我只是用了些手段,把明家原有的产业…都拿到了手里。现在他们一无所有,无处可去,只能…顺从我的意愿,承认我这个身份罢了。”
他用了“承认身份”而非“认回儿子”,其中的疏离与冰冷,不言而喻。
“海哥!”润玉皱起秀眉,语气里充满了不解和替他不值的愤怒:
“你这又是何苦!要我说,你就该把他们都赶出去!让他们也尝尝无家可归、寄人篱下的滋味!当年他们怎么对你的,就该怎么还回去!”
她快人快语,声音清脆响亮,带着年轻气盛的狠劲。
“润玉!这种话不能乱说——”明海脸色一变,急忙出声喝止。
然而,已经太迟了!
客厅通往楼梯口的雕花拱门处,明守正拄着拐杖,在明轩的搀扶下,正站在那里!显然,润玉那句充满恶意的“把他们赶出去”,一字不漏地传入了他的耳中!
明守正那张原本就因久病而苍白的脸,瞬间气得铁青!他胸膛剧烈起伏,浑浊的老眼爆发出骇人的怒火,手中的拐杖“咚”地一声重重顿在地上,声音因极怒而颤抖,却带着一股凛然的威势:
“哪里来的野鸡?!没学会说人话就少在老夫家里放屁!小心老夫嘴馋,剁了你熬鸡汤喝!”
话语粗鄙狠厉,全然不顾对方是个年轻姑娘。
润玉何曾受过这等辱骂?她从小被楚天雕捧在手心,骄纵惯了,顿时柳眉倒竖,大小姐脾气也上来了,毫不示弱地冲进客厅,指着明守正的鼻子反击:
“你这个死老头子别太嚣张!想剁了本小姐?先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小心到时候吃不了兜着走,反烫你一嘴的泡!”
她声音尖利,带着十足的挑衅。
明海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太阳穴突突直跳。这一老一少,一个是他血脉相连却隔阂深重的生父,一个是他救命恩人珍视之女、身份尊贵的“公主”,论身份地位脾气,哪个都不是他能轻易呵斥管束的!可放任他们这样吵下去,局面只会更难收拾!
他立刻也跟进客厅,想先拉开润玉,试图缓和气氛。然而,润玉正在气头上,一把拨开他的手,反而对着他大声道:
“海哥!你不要怕他!对这种不讲道理的老混蛋,你就不能一让再让!否则他只会得寸进尺地欺负你!”
“老混蛋”三个字如同火上浇油!明守正气得浑身发抖,怒喝一声:
“放肆!”
他扬起那只没有拄拐的手,带着积攒了半生的怨气和身为长辈的尊严,狠狠地朝着润玉那张娇艳却刻薄的脸扇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