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掌界

明公馆客厅

变故发生得太快！明海根本来不及出声阻止父亲的暴怒出手！但电光火石间，一个念头无比清晰：

润玉是楚天雕的掌上明珠！绝不能在明家、在他眼皮子底下被打！这不仅会彻底得罪楚天雕，让义母薛思诺难做，更可能给父亲和整个明家招来灭顶之灾！

身体比思维更快！明海猛地一个箭步，高大的身躯瞬间挡在了润玉身前！

“啪——！”

一声极其清脆响亮的耳光声，在死寂的客厅里炸开！

时间仿佛凝固了。

“海哥！”

润玉的尖叫带着惊恐和难以置信。

“哥…家主！”

明轩的惊呼脱口而出，随即意识到称呼不对，慌忙改口，脸色煞白。

“大少爷！”

小林子的声音也充满了担忧。

明守正也愣住了。他没想到明海会突然挡过来，看着明海瞬间红肿起来的左脸颊上清晰的指印，他举着的手僵在半空，眼中闪过一丝极快的错愕，随即又被更深的怒火取代。他颤抖的手指指向明海，破口大骂：

“狼心狗肺的白眼狼！有种你冲着老子来！别他妈有事没事就欺负明轩！不要以为你背后站着楚天雕老子就怕你！把老子惹急了，老子豁出这条老命，照样会杀人！”

字字泣血，仿佛要将积压的所有愤恨都倾泻出来。

明海的脸颊火辣辣地疼，耳朵嗡嗡作响。

他舔了舔口腔内壁，尝到一丝淡淡的血腥味。

听着父亲字字句句都在维护明轩，指责自己欺负弟弟，一股巨大的讽刺和悲凉涌上心头，他心道：

“呵，说到底，他在乎的永远只有明轩！我挨这一巴掌，大概正合他意，正好给他宝贝儿子出气了！”

这念头让他心中戾气陡升，目光如淬了毒的冰棱，狠狠剜向一旁脸色惨白、手足无措的明轩。

“明轩没有告你状！”

明守正捕捉到他眼中的迁怒，立刻像护崽的母鸡般将明轩往身后一挡，对着明海怒吼，声音带着苍凉的悲愤：

“这个傻孩子！他刚才在楼上还一直替你说好话！生怕老子怪罪你！他也不想想，老子现在还有什么资格怪你？还敢怪你吗？！我们爷俩的命，不都攥在你手里，还得指望你苏大当家的施舍才能活下去吗？！”

他字字诛心，将明海描绘成一个欺凌孤儿寡父（母？）的不孝子。

明海被父亲这番话堵得胸口发闷，满腹的委屈、不甘和无法言说的痛苦如同巨石压顶。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喉头的腥甜和眼底的酸涩。他不能争辩，更不能激化矛盾。他垂下眼帘，掩去所有翻涌的情绪，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近乎认命的妥协：

“您…您不要生气了。都是我的错。是我没有当好这个家，没有…没有照顾好明轩和您。”

他艰难地吐出“照顾”二字，舌尖都是苦涩。

他顿了顿，抬手指向一脸惊魂未定又愤愤不平的润玉：

“这位是楚帮主的千金，润玉小姐。她今天刚刚回国，是我招待不周，没有事先告知您，才导致了这场误会。”

他看向明守正，语气带着恳求：

“您是长辈，大人有大量，就不要跟她一个小女孩计较了，好不好？”

明守正胸膛剧烈起伏，死死瞪着明海，又扫了一眼旁边那个惹祸的丫头片子，眼神依旧不善。

但明海这番放低姿态、点明对方身份的话，终究让他找回了一丝理智。他深知楚天雕的势力意味着什么。重重地“哼”了一声，他猛地别过脸去，不再看明海，算是勉强接受了这个台阶，停止了争吵。

明海心中暗暗松了口气，后背已被冷汗浸湿。他立刻转向呆若木鸡站在一旁的明轩和小林子，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冷硬，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明轩！小林子！还傻站着干什么？！还不快扶老爷去餐厅用饭！” 语气中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明轩和小林子正被刚才的冲突惊得魂不附体，听到明海的吩咐，如同得了赦令，连忙应声：

“是！家主！” 两人快步上前，一左一右小心翼翼地搀扶住余怒未消的明守正，几乎是半架着他，朝着灯火通明却气氛凝重的餐厅方向走去。

“海哥哥！你干嘛——”

润玉见明海不仅挨了打，还低声下气地向那个打他的老头认错道歉，心中激愤难平，冲上前就想理论。

“润玉！”

明海眼疾手快地拉住她的胳膊，将她带到客厅角落，压低声音，语气严肃而无奈：

“海哥的家务事，你不懂，就不要乱插嘴。而且，他再怎么样，也是我的父亲，是长辈！我不要求你喜欢他，但至少，不要当着他的面辱骂他！”

他眼神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持。

“可是…可是他凭什么打你？！他都不要你了！当年那么狠心地把你——”

润玉替他不值，眼圈又红了。

“好了！”

明海打断她，声音带着一丝疲惫的沙哑：

“我知道你是心疼海哥…海哥心领了。”

他抬手，轻轻碰了碰自己依旧灼痛的脸颊，眼神有些飘忽，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苍凉：

“…其实，也不疼。他老了，力气…远不如当年了。”

说这句话时，他喉头滚动了一下，眼底飞快地掠过一丝水光，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十多年未见，记忆中那个如山岳般巍峨、下手毫不留情的父亲，如今已是满头霜雪，身形佝偻，连打人都失去了当年的雷霆万钧。

六十多岁的人，却像被岁月抽干了精气神，活得如同七老八十。看着父亲这副苍老虚弱的模样，明海心中那点怨恨，竟被一种更深沉、更复杂的担忧和…心疼所覆盖。

如果时光能倒流，如果父亲身体康健如昔，就算被他多打几下…似乎也没什么不能承受的了。

润玉看着他眼中一闪而过的痛楚和复杂情绪，似乎明白了什么。她眼中的愤愤不平渐渐平息，咬着唇，轻轻点了点头：

“知道了…海哥哥，我…我以后不乱说话了。你别难过…”

声音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乖巧。

明海看着她终于安静下来，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对她勉强挤出一个安抚性的笑容。他伸出手，自然而然地牵起润玉的手：

“走吧，我们也去吃饭。”

此刻，这只手传递的不仅是温度，更是一种无声的依靠和寻求片刻宁静的慰藉。

润玉低头看着自己被那只温暖有力的大手包裹住，感受着他掌心传来的、难得一见的主动亲近，心头的委屈和不快瞬间消散了大半。一抹带着羞涩和喜悦的笑意，悄悄爬上了她的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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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公馆餐厅

餐厅里，巨大的水晶吊灯散发着柔和却略显惨白的光，将长条餐桌照得如同舞台。

雪白的桌布上，精致的餐具摆放得一丝不苟，丰盛的菜肴氤氲着香气，却驱不散空气中凝滞的沉重。

空气仿佛被抽干了活力，沉闷得令人窒息。

明守正沉着脸，在首位坐下。按照规矩，明轩作为“近侍”，此刻应该垂手肃立在他身后，随时准备伺候他进餐。而小林子，作为明轩曾经的“近侍”，虽然明海并未强制要求他伺候明轩，但规矩在此，他也不能自行离开，只能尴尬地侍立在稍远处，低垂着头，尽量减少存在感。

明海扶着润玉在主位左侧坐下。他目光扫过这僵硬的局面：父亲板着脸，明轩垂首侍立，小林子束手束脚。

他深知父亲对明轩的心疼，若让明轩如仆人般站着伺候，父亲心中必定更加郁结，搞不好在餐桌上又要发作。

润玉还在旁边看着，他实在不想让这顿本就难以下咽的饭再起风波，更不愿让外人看明家的笑话。虽然以他如今的掌控力，并不惧父亲闹出什么风浪，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再者…明海的目光在小林子身上短暂停留。林叔对他有救命之恩，这份情他一直记着。

小林子是林叔唯一的儿子，特别优待恩人之子，于情于理也说得过去。只是这些心思，只能深藏心底，无法宣之于口。

念头电转间，明海已做出了决定。他清了清嗓子，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家主威严，打破了沉寂：

“明轩，小林子。”

两人闻声都是一凛，下意识地挺直了背脊，目光带着询问和不安望向明海，不知自己又做错了什么。

“都坐下吃饭。”

明海的语气平淡，仿佛在吩咐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目光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命令：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今日有客，不必拘泥那些虚礼。”

这话如同平地惊雷！

明轩猛地抬头，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愕！让他上桌？和家主、父亲、还有那位尊贵的润玉小姐同桌吃饭？这简直是破天荒！他下意识地看向父亲明守正，又飞快地瞄了一眼明海，确认自己没听错。巨大的惶恐瞬间淹没了他，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只觉得手足无措，站在那里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小林子更是吓得脸色发白，连连摆手，声音都结巴了：

“家…家主…这…这不合适！我…我站着就好…”

“我的话，听不懂吗？”

明海眉头微蹙，声音冷了一分，目光扫过两人：

“坐下。”

这冰冷的命令让两人浑身一激灵。明守正虽然也因这突如其来的“恩典”而意外，但看到儿子能坐下吃饭，心中那股郁气倒是消解了几分，紧绷的脸色也缓和了些许，甚至微不可察地朝明轩点了点头。

明轩接收到父亲的示意，又感受到家主那不容抗拒的目光，只得压下满心的惶恐和不适，挪到父亲下首的位置，小心翼翼地坐了半个屁股，腰背挺得笔直，仿佛椅子上有针。小林子见明轩都坐了，更不敢违逆，战战兢兢地在离主位最远的下首角落坐下，几乎只敢挨着一点点椅子边，头埋得极低，恨不得把自己缩进桌布里。

润玉好奇地打量着这主仆三人之间微妙的气氛，又看看明海波澜不惊的侧脸，聪明地选择了沉默，只是优雅地拿起刀叉。

明海面无表情，动作优雅而疏离地开始用餐，仿佛刚才的破例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

整个餐厅再次陷入一片死寂。巨大的水晶吊灯投下冰冷的光晕。长条餐桌上，主位上的明海与明守正之间隔着一道无形的鸿沟。明轩如坐针毡，机械地用勺子拨弄着碗里的几粒米，味同嚼蜡，全程不敢抬头，更不敢夹菜。小林子更是连呼吸都小心翼翼，只偶尔飞快地扒拉一口眼前的米饭。润玉安静地吃着，眼神却饶有兴致地在沉默的众人脸上逡巡。明守正沉着脸，咀嚼的动作带着沉重的意味，偶尔瞥一眼身边拘谨的儿子，眼神复杂。

空气凝固了。只有极其轻微的餐具碰撞声、压抑的咀嚼声在空旷奢华的餐厅里回荡，如同单调的鼓点，敲打在每个人的心弦上，将那份令人窒息的沉默和压抑无限放大、发酵。丰盛的菜肴失去了诱惑力，精美的餐具映照着各怀心思的面容。这顿在诡异“和平”下进行的晚餐，无人交谈，无人离席，维持着一种心照不宣的、摇摇欲坠的平衡。

终于，当最后一道汤被无声地撤下，明海放下了手中的银筷。如同得到赦令，其余人也纷纷停下动作。

在更加沉重、几乎令人喘不过气的静默中，众人起身。明守正在明轩和小林子小心翼翼的搀扶下离席，背影透着苍老的疲惫。润玉跟着明海。

没有人说话，只有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最终消散。众人各自走向明公馆这座巨大而冰冷的宅邸中，属于他们自己的、或华丽或逼仄的栖身之所，将餐厅里那令人窒息的沉默，也带向了公馆的各个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