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棋盘之外的落子
车厢内的空气因为沈屹辰最后那句话而骤然降至冰点。
苏晚心底那点因被保护而产生的微妙悸动荡然无存，只剩下冰冷的警惕和一丝被卷入旋涡的寒意。她看向沈屹辰，他侧脸线条冷硬，目光望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流光，看不出喜怒。
“是沈振业？”她低声问，声音在安静的车厢里显得格外清晰。
沈屹辰没有直接回答，只是淡淡地：“沈家这潭水，比你想象的要深。以后这种场合，跟紧我。”
这近乎默认的回答让苏晚的心更沉了几分。她以为只是一场各取所需的交易，却没想到从一开始就踏入了别人精心布置的棋局，甚至成了别人攻击沈屹辰的靶子。
“所以，我不仅是你的合作伙伴，还是你的挡箭牌？”她语气忍不住带上一丝嘲讽。
沈屹辰终于转过头，深邃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带着一种审视和研判：“互惠互利而已，苏小姐。没有沈太太这层身份，王氏的收购案，你现在已经出局了。得到庇护，自然要承担相应的风险。我以为你早有准备。”
他的话一如既往的冷静到冷酷，将一切赤裸裸地摊开，碾碎任何不切实际的幻想。
苏晚哑口无言。他说的没错，这是交易的一部分。只是她没想到，风险来得如此快，如此直接。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情绪，重新戴上冷静自持的面具：“我明白了。我会做好我的本分。”
沈屹辰看着她迅速收敛情绪、恢复镇定的模样，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欣赏。他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尤其是适应力强的聪明人。
车子驶入公寓车库。一路无话。
回到冰冷的顶层公寓，仿佛刚才宴会厅的衣香鬓影、惊心动魄都是一场幻梦。两人一左一右，默契地走向各自卧室的方向，像两条永不相交的平行线。
*** * ***
然而，棋盘之下的暗流并未停止。
第二天，苏晚刚到“晨曦”不久，助理就匆匆进来，脸色凝重：“苏总，不好了。我们之前一直在争取的‘科讯’那个单子，突然被‘星辉科技’截胡了！”
苏晚眉心一跳。“科讯”是她们打磨了数月、志在必得的客户，对稳定公司现金流至关重要。“星辉科技”？没记错的话，那是沈振业女婿控股的公司。
“知道原因吗？”
“科讯那边口风很紧，只说是综合评估后的决定。但我打听到一点风声，”助理压低声音，“他们说……说我们公司现在被沈氏‘重点关注’，内部不稳，可能影响项目后续交付……”
好一个“重点关注”！沈振业这招借刀杀人，既抢了单子，又败坏了“晨曦”的名声，还能顺带恶心沈屹辰和她。
苏晚攥紧了手指，指甲掐进掌心。愤怒之后，是冰冷的清醒。她不能再仅仅依赖沈屹辰提供的庇护了，她必须展现出自己的价值，才能在这场博弈中站稳脚跟，而不是永远被动挨打。
她立刻召集核心团队开会，快速稳定军心，重新部署策略。然后，她做了一件让所有人意外的事——她直接让助理约见了“科讯”的负责人，不是求情，而是提出进行一次临时的、非正式的技术方案深化演示。
“苏总，这……对方已经定了星辉，恐怕不会给我们时间……”助理有些犹豫。
“按我说的做。”苏晚语气斩钉截铁，眼神锐利，“告诉他们，只需一小时，听听我们对项目风险的最新研判和应对预案，听完之后，他们再做任何决定，我们绝无异议。”
她赌的是“科讯”作为甲方的谨慎，以及对项目真正负责的态度。赌的是沈振业给予星辉的，更多的是资源倾斜，而非技术实力上的绝对碾压。
*** * ***
与此同时，沈氏集团总裁办公室。
沈屹辰听着陈默汇报“晨曦”单子被截和苏晚后续的反应，面上波澜不惊。
“星辉那边，是二叔打了招呼。”陈默低声道。
“知道。”沈屹辰语气平淡，似乎早有预料。他转动着手中的钢笔，“她那边什么反应？”
“苏小姐没有联系我们求助，而是直接约见了科讯的负责人，要求做一个小时的技术补充演示。时间就在一小时后。”
沈屹辰转动钢笔的动作停住了。
他抬眸，看向陈默，眼底闪过一丝真正的讶异。他以为她会愤怒，会来找他质问，甚至要求他出手解决。他都已经准备好了如何用“商业规则”来回应她。
但她没有。
她选择了最直接、也最符合她身份和能力的方式——正面迎战，用专业说话。
这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
一种极其陌生的、难以言喻的情绪在他冷硬的心湖里极轻地拨动了一下。是惊讶，是探究，或许还有一丝……被挑战了的兴味？
他沉默了几秒，忽然开口：“把我们之前做的关于星辉科技上一个同类项目的舆情风险评估报告，匿名发给科讯的项目总监。记住，要快，在他们会议开始前。”
陈默愣了一下，立刻点头：“是，沈总。”他转身快步离去，心里却掀起惊涛骇浪。沈总这……是在暗中帮苏小姐？这完全不符合他平日里的行事风格！
沈屹辰重新看向电脑屏幕，却有些难以集中精神。
他告诉自己，这只是因为苏晚现在顶着沈太太的名头，她的失败某种程度上也是他的失败。维护她，就是维护自己的利益和眼光。
但心底深处，有一个微弱的声音在质疑：真的仅仅是这样吗？
那个在宴会上伶牙俐齿、在刁难前不卑不亢、在困境中第一时间想到的不是求助而是凭借自身能力破局的女人……和他记忆中那个因为商业联姻而郁郁寡欢、最终香消玉殒的母亲形象，似乎完全不同。
*** * ***
一小时后，苏晚带着技术总监，从容地走出了科讯公司。
演示效果比她预想的还要好。科讯的负责人从一开始的公事公办，到后来的凝神静听，最后甚至主动提问交流。尤其是在会议中途，他低头看了眼手机后，对星辉技术的询问变得格外尖锐。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她敏锐地抓住了这个机会，将己方方案的稳健性和风险管控阐述得淋漓尽致。
结果未知，但她尽了全力。
回到公司，她疲惫地揉着太阳穴，手机屏幕忽然亮起。
是那个没有署名的号码。
【怎么样？】
简单的三个字，和他的人一样，看不出情绪。
苏晚看着这条消息，心情复杂。他知道了？他在关注？还是只是随口一问？
她斟酌了一下，回复：【尽人事，听天命。】
片刻后，对方回复过来，依旧言简意赅，内容却让她猛地坐直了身体。
【星辉上个项目，交付延期三个月，客户满意度很低。相关报道已被压下。】
苏晚的心脏怦怦直跳！
原来如此！原来科讯负责人中途看手机是因为收到了这个！是谁发的？是他吗？沈屹辰？他为什么要暗中帮她？
无数疑问瞬间充斥脑海。
她盯着那条消息，指尖微微发颤，最终只回了两个字：【谢谢。】
这一次，沈屹辰没有回复。
苏晚放下手机，走到窗边，看着楼下川流不息的车河。
局势似乎越来越复杂了。沈振业的恶意显而易见，而沈屹辰……他就像一座藏在迷雾中的冰山，你永远不知道水面之下，究竟隐藏着多大的体积，以及怎样的意图。
她原本以为清晰的契约关系，似乎正被一些计划外的、无法用条款界定的东西悄然渗透。
这场交易，开始偏离她预设的轨道了。
而她，竟然并不像自己以为的那样全然排斥。
一种棋逢对手的、带着危险气息的兴奋感，正悄然滋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