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粥温与裂痕初显

会议室里安静得只剩下勺子偶尔碰到杯壁的细微声响。

沈屹辰吃得并不快，甚至有些艰难，每咽下一口，喉结都会不受控制地滚动一下，眉心也始终微微蹙着，显然胃部的疼痛并未完全缓解。但他没有停下，只是沉默地、一口接一口地吃着那杯温热的粥。

苏晚站在一旁，目光落在窗外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上，努力让自己的注意力分散，不去看他进食的样子，也不去琢磨他此刻的想法。但眼角的余光却无法完全忽略他略显苍白的侧脸和那双握着保温杯的、骨节分明的手。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古怪的平静，仿佛暴风雨过后短暂的喘息，底下却涌动着更多未解的暗流。

几分钟后，沈屹辰吃完了最后一口粥，将保温杯轻轻放在桌上。

“谢谢。”他的声音依旧低哑，但似乎比刚才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缓和。

苏晚转过身，尽量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公事公办：“不客气。会议重要，但身体是革命的本钱。沈总不会连这个道理都不懂吧？”

她的话里带着刺，像是在为自己刚才失控的关心和此刻不自在的心情做掩护。

沈屹辰抬眸看她，深邃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那眼神复杂难辨，似乎想穿透她故作坚硬的外壳，看到底下的真实情绪。但他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抬手按下了内部通话键。

“陈默，会议五分钟后继续。”

“好的，沈总。”

通话结束，他试图站起身，动作间依旧带着不易察觉的僵硬。苏晚几乎是下意识地上前半步，伸出手，却又在即将触碰到他时猛地停住，僵硬地缩了回来。

沈屹辰注意到了她这个细微的动作，眸光微动，却并未点破。他凭借自己的力量站稳，整理了一下西装外套，脸上重新戴上那副冷硬的面具，只是脸色依旧缺乏血色。

“你可以回去了。”他开口，语气恢复了平日的疏离，但似乎少了前几天那种刻意的冰冷。

苏晚看着他迅速进入工作状态的样子，心里那点莫名的情绪又涌了上来，堵得慌。她扯了扯嘴角：“看来沈总不需要叫救护车了，那我就不打扰了。”

说完，她拿起桌上空了的保温杯，转身就走，没有丝毫留恋。

就在她的手握住门把手的瞬间，沈屹辰的声音再次从身后传来，不高，却清晰地传入她耳中。

“今晚……”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用词，“我会回家吃饭。”

苏晚开门的动作猛地一顿，背影有瞬间的僵硬。

回家吃饭？

这算什么？打一巴掌给个甜枣？还是……对刚才那杯粥的回报？

她没有回头，只是冷冷地回了句：“沈总忘了？家政阿姨已经被您辞退了。没人准备晚餐。”

身后沉默了几秒。

“……你做。”男人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甚至带着一丝理所当然，“简单就好。”

苏晚简直要被气笑了。他凭什么觉得在他连续几天的冷暴力和刚刚的恶劣态度之后，她还会给他做饭？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火气，拉开门，扔下一句：“看心情吧。”

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会议室。

门在身后关上，隔绝了里面那个让她心烦意乱的男人。

苏晚快步走向电梯，胸口起伏。直到走进电梯，只剩下自己一个人，她才允许自己脸上露出一丝懊恼和困惑。

他到底是什么意思？忽冷忽热，若即若离，一次次把她推开，又一次次在她即将彻底放弃时，递过来一根若有似无的线。

而她，竟然可耻地因为那句“我会回家吃饭”，心里泛起了一丝微弱的、不该有的涟漪。

“苏晚，你真是没出息！”她低声骂了自己一句。

回到“晨曦”，苏晚强迫自己投入工作，将那个男人和他莫名其妙的话抛诸脑后。

然而，下班时间快到的时候，她却有些心神不宁。

看着电脑屏幕上密密麻麻的代码，眼前却总晃过他被胃痛折磨时苍白的脸，还有他沉默地喝下那杯粥的样子。

“……简单就好。”

他那低沉的声音鬼使神差地在脑海里回响。

“该死！”她烦躁地合上电脑。

最终，她还是比平时提前了半小时离开公司，拐去了公司附近那家品质很好的生鲜超市。

——她只是刚好冰箱空了，需要补充食材而已。才不是特意为了谁。
——而且，万一他晚上真的回来，饿死在家里，麻烦的还是她。毕竟他们是“盟友”。
——对，就是这样。

她给自己找了一堆理由，然后精心挑选了几样养胃的食材。

晚上七点半，公寓里飘荡着食物的香气。

苏晚炒了两个清淡的小菜，又炖了一锅软烂的山药排骨汤，正犹豫着要不要盛饭，门口传来了指纹锁开启的滴答声。

她的心莫名一跳，拿着汤勺的手微微收紧。

沈屹辰推门走了进来。他似乎直接从公司回来，身上还穿着挺括的西装，只是扯掉了领带，衬衫最上面的两颗扣子解开，露出小片锁骨，带着一丝疲惫的慵懒。

他站在玄关，目光扫过餐厅桌上摆好的饭菜，又看向厨房里系着围裙、拿着汤勺的苏晚，眼神深邃，看不出情绪。

苏晚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故作自然地转身继续盛汤，语气平淡：“回来了？刚好，吃饭吧。”

仿佛这只是再寻常不过的一个夜晚。

沈屹辰没说话，脱下西装外套挂好，洗了手，走到餐厅坐下。

两人相对无言地开始吃饭。

气氛依旧沉默，却不再是前几天那种冰冷的、刻意的隔绝，而是弥漫着一种小心翼翼的、尴尬又微妙的和解。

苏晚低头默默吃着饭，能感觉到他的目光偶尔落在自己身上，让她如坐针毡。

“味道不错。”忽然，他低沉的声音打破了沉默。

苏晚夹菜的动作一顿，没抬头，只是含糊地“嗯”了一声。

又是一阵沉默。

“今天……谢谢。”他又开口，声音比刚才更低沉了几分，“粥，还有……过来一趟。”

苏晚终于抬起头，看向他。他正看着她，眼神不再是全然的冰冷，似乎染上了一丝极淡的、复杂的情绪，像是某种程度的坦诚，又带着惯有的克制。

她的心湖像是被投下了一颗小石子，轻轻荡漾了一下。

“举手之劳。”她移开视线，语气尽量平淡，“沈总以后多注意身体就好，毕竟我们现在是绑在一条绳上的蚂蚱。”

她再次用利益关系来武装自己。

沈屹辰看着她故作疏离的样子，眸光微深，没有再说什么。

晚饭后，沈屹辰主动收拾了碗筷，放进洗碗机。这破天荒的举动让苏晚有些惊讶，但她没说什么。

之后，他并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钻进书房，而是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了下来，拿起一份财经杂志翻看。

苏晚则坐在另一边的单人沙发上，抱着笔记本电脑处理邮件。

空间共享，各自忙碌，互不打扰。

空气中流淌着一种罕见的、近乎和平的静谧。

直到苏晚的手机响起，打破了这份平静。

是陆泽宇。

她看了一眼屏幕，又下意识地瞥了一眼对面的沈屹辰。他依旧看着杂志，似乎并未留意。

她起身走到阳台才接通。

“学长？”

“晚晚，没打扰你吧？”陆泽宇温和的声音传来，“听说今天沈氏那边出了点小状况？你没事吧？”消息传得真快。

“我没事，谢谢学长关心。”苏晚笑了笑，“一点小插曲而已。”

“那就好。对了，之前跟你提过的那个关于人工智能伦理的国际研讨会，下周四在深圳举办，这是绝佳的曝光和交流机会，我帮你争取了一个发言席位，资料发你邮箱了，你看一下……”

陆泽宇的声音温和而清晰，透着真诚的关心和提携之意。

苏晚认真听着，和他讨论了几句细节，并未注意到，客厅里，沈屹辰翻动杂志的速度慢了下来，眼眸微抬，视线落在阳台她的背影上，眸光深沉难测。

几分钟后，苏晚结束通话，回到客厅。

刚坐下，就听到沈屹辰状似随意地问了一句，目光并未从杂志上抬起：“陆泽宇？”

苏晚愣了一下：“嗯。他帮我联系了一个研讨会。”

“他对你的事，很上心。”沈屹辰的语气平淡无波，听不出喜怒，却莫名让苏晚觉得有些压抑。

她微微蹙眉：“学长一直很提携后辈。而且，这对‘晨曦’是好事。”

沈屹辰合上杂志，抬眸看她，眼神里带着一种审慎的评估：“陆泽宇这个人，背景不简单，在投行圈以手段圆滑、长袖善舞著称。他接近你，未必没有其他目的。你现在是沈太太，言行举止都代表着沈氏，和异性往来，最好注意分寸。”

他的话听起来像是提醒，却又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感和……一丝难以察觉的酸意？

苏晚心底刚因为他今晚稍显缓和的态度而积累的一点好感，瞬间被他这番话打得烟消云散。

一种被冒犯和不被信任的感觉涌上心头。

她放下电脑，看着他，唇角勾起一抹讽刺的弧度：“沈总这是在以丈夫的身份提醒我，还是在以合伙人的身份警告我？”

沈屹辰眸光一凝。

苏晚继续道，语气变冷：“如果是前者，我想我们之间只是契约关系，似乎还没熟到可以干涉对方社交的地步。如果是后者，那请沈总放心，我苏晚行事自有分寸，绝不会做出有损‘沈太太’这个名号体面的事情。毕竟，我很清楚这个身份的价值。”

她的话像冰冷的刀子，精准地回敬了他之前的疏离和刚才那隐含质疑的“提醒”。

沈屹辰的脸色沉了下来，眼底那点微弱的缓和彻底消失，重新被冰封覆盖。

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周身气场再次变得冷硬逼人：“你清楚就好。”

说完，他不再看她，转身径直走向书房，关上了门。

“砰”的一声轻响，像是再次将两人隔离开两个世界。

苏晚独自坐在客厅里，看着那扇紧闭的书房门，心里刚刚升起的那点暖意和错觉般的和解，瞬间荡然无存，只剩下满满的讽刺和冰凉。

果然。

一切都是错觉。

他偶尔流露的那么一点点温和，就像是坚冰上短暂反射的一点阳光，转瞬即逝，底下依旧是万年不化的寒冰。

她抱起电脑，也起身快步走回自己的房间，用力关上了门。

书房内。

沈屹辰站在落地窗前，看着窗外璀璨的夜景，眉头紧锁，胸口堵着一股无名之火。

他眼前不断闪过她接着陆泽宇电话时微微含笑的侧脸，以及她刚才那句充满讽刺的“似乎还没熟到可以干涉对方社交的地步”。

一股强烈的、陌生的占有欲和烦躁感攫住了他。

这感觉让他失控，让他陌生，更让他警惕。

他拿出手机，拨通了陈默的电话。

“查一下陆泽宇最近的动向，还有他和王氏有没有接触。”他的声音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是，沈总。”

挂断电话，他紧紧攥着手机，指节泛白。

苏晚……

她就像一颗投入他死水般精密世界的石子，激起的涟漪，远比他预想的要大，要失控。

而这失控，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危险。